待那个威严的帝王,倏然消失于黑夜下。
一切,如旧,好似,不曾有人,来过这西厢书院。
许久许久,年轻的书院二少爷,这才收回视线,轻轻的,合起那册遗书,轻声的,似自语,道:“其实,真的,不需要的,不需要还这份恩情的。因为,您的心爱之人……也许,我亦得谢谢您,谢谢您的千万里跋涉,只为这解药。”
很多年后,独坐药王谷,静看谷中百花开的萧烟萝,很多的事,早已变得模糊,直至,渐渐的,不记得,却是,始终的,记得,那一年的荆州之夜,与那人的初见。
好似,身子在黑夜的海面上。夜,是那么的黑,那么的寒。海面,是那么的无边无际,那么的冷湿。就这样,一直,一直的,在海面上,于黑暗中,身不由己,飘浮,泅渡。泅渡了数百个日日夜夜,一路巅坡,一路冷寒,那么的漫长,那么的难熬。
每一次,在身子即将被迎面的浪头淹没时,好似,有一只手,薄凉轻寒的,轻轻巧巧的,搭在自己手腕处,明明,是那么轻巧的力道,却好似,蕴藏了无限的劲道,硬生生的,将自己拉离那劈头盖脸而来的浪头。
醒来时,眼帘掀开的瞬间,便是,瞧见了,那昏黄烛光下,那一缕缕的发丝,披散在俊雅挺直的脊背上,纯白的白,极白极白的白,是那么的白,得透彻,白得分明,白得耀眼。
只需一眼,只需一秒,萧烟萝的心,便是被那白得浓烈的发色所震惊。继而,萧烟萝想,许是,这一辈子,是再也不会忘记了,原来,世间,也会有人,白发如斯,只需一眼,纵然面目不明,已然,心疼如斯。
那一刻,谁的白发,谁的心疼。
那一刻,谁的心思,谁的牵念。
漫漫的黑夜,那俊雅挺直的脊背,那拥有一头白发之人,转身过来。
两两相望的瞬间,是他的清雅与冷峻,是她的震撼与敬慕,在彼此的眉山与目水之间,淡淡辉映。
纵然自小生在谷中,亦是知晓,世间男子有人中龙凤、卓然不凡之仙姿者,如少主,亦有穷凶极恶之流,如这些年不顾死活,为求长生不老,机关算尽,冒死闯药王谷贪心之徒不知凡几。却是,从不知,会有这样一种男子,貌比天人,眸若琉璃,神情淡漠,却是,轻微的举手投足间,不失昂然贵气与威仪,只是,那淡淡的,瞥来的眼神中,缘何,有轻轻浅浅的忧伤,如暗香浮动,牵引心魂。只是,那随轩窗外飘来的清风旋荡翩鹐的素服、那如丝如缕的纯白发丝轻微荡起,那有着俊逸容颜的清冷高贵男子,明明,是离得那么的近,却是,离得那么的远,仿或,隔着水千重,山万座。
如梦,亦似幻。
今夕,复何昔。
远处,有笛声遥遥的,传来。是陌生的曲调,却是,旋律悠然,闻者驻足。
如泣,似诉。
欲语,还休。
白发男子清冷的眸内,在那个瞬间,好似被什么东西点亮,那微微的闪亮,夹杂着某种追思,蕴含了太多、太多的,似怅惘,又似爱怜;似甜蜜,又似苦涩的意味,瞬间,即逝。
心弦的撩拨,也许,真的,只需要那么的,一瞬间。
年轻的女子,向来不问世俗的清冷寡淡之心,在这个瞬间,深深的,战颤。心胸内,膨胀的,是羞涩,是仰慕,是疼痛。
多年后,药王谷年老的谷主,在百花丛中,对她年轻的弟子,缓缓的追忆,那最深的一瞥。已然老去的谷主,幽幽的,说:“那个男子,是那样的,高不可攀;却又是,那样的,让人,想要去靠近,为他抹去那深深的琉璃眸子内浅浅的忧郁……那个男子,是那样的,让人,看着,便是,心动,亦心疼的男子。”
纵然,无法知悉,那笛声,吹奏的,是怎样的曲子。
却是,能够感知到,那定是,与爱有关的曲子。
年轻的女子,冷淡的面容,不知为何,染上淡淡的红晕,忙忙的,低下头去,讷讷的,低低的,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白发男子好似不曾听闻,只是,迎着烛光,轩然长立。
“公子——”试探的,微微抬高嗓音,再唤一声那个白发男子。
白发男子,好似在这一刻,惊醒,淡然的眸子,瞟过榻上的女子,不见脚步移动,人已然,长身立于塌前,年轻的女子,只觉眼前微晃,再抬首,白发男子,早已不见了身影。
唯有,烛光下,榻上,一方狭长锦盒。
年轻的女子急急抬首,望向半敞轩窗外,夜空深寂,廊檐下微弱的灯火依稀照见早开的一树梨花,微风吹过,梨落,不见伊人影。难道,当真,只是,惊鸿一瞥么?
年轻的女子,伸手,去抚那方下场锦盒,低声的,轻喃:“难道,真的,只是,错觉么?”
笛声,不知何时,戛然而止。
年轻的女子,带着无声的怅惘,怀着无边的好奇,打开那方锦盒。
然后,女子怔然。
她是药王谷谷主大弟子,自是遍读谷中万千医书,自是知晓,那素白绸帕下覆盖的,是稀世名药,是少主孜孜求索的救命药引之一。轻轻的,抖开那方素白绸帕,是遒劲飘逸的字迹,不是写给她的,是写给少主的。因为,抬头,是——轩辕少主如晤。
简短的两行字,大意是说:十日内,第十味药引至药王谷,轩辕少主自该早回药王谷,守护妻儿,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