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的父亲,坚决不同我们住在一起,他带着母亲一起,躲到了外公外婆家的老房子,他有些害怕,有些逃避,同时过去抑郁症的阴影开始重现。外公已经过世,外婆也已经搬走,老房子里阴冷黑暗,正如父亲此时暗淡的心情,他同母亲每日逡巡在小区的树荫下,眩晕时时袭来,饮食难以下咽,父亲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同时我们也在通过身边好友亲人,寻求全国各大医院医生的会诊。脑胶质瘤是脑部最严重的恶性肿瘤,发展速度快,治愈率极低,存活期平均不到两年,最痛苦的是肿瘤压迫大脑神经,正常人一旦长了胶质瘤,如果不治疗,亲人只能眼看着病人渐渐形容枯槁,记忆丧失,两三个月内就会死去。
此时的父亲仍然不愿意接受治疗,另一边的我们则心急如焚,父亲的症状开始加重,他的脑中就像有一个橡皮擦,慢慢擦掉了他的回忆,他的语言,父亲已经叫不出很多人的名字,但他还知道我的名字,可很快,连我的名字也可能叫不出了。
我开始慢慢和母亲解释父亲的病情,这很难,母亲低着头听我讲,她的眼泪在眼眶中,始终没有落下来,母亲是坚强的。
我主张给父亲做开颅手术,这是因为如果不做,那是必死无疑,如果做了,我们还有一线希望,希望肿瘤恶性程度低一些,通过治疗延长父亲的生命,尽量延长他和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但这同样有风险,如果手术不成功或发生意外,父亲可能很快就会离我而去。母亲很犹豫,她不想让父亲受折磨,她日日独自陪伴着父亲,眼睁睁看着他从一个正常人很快走向死亡,母亲的心理压力是巨大的。可很快,难以忍受的反应开始让父亲改变主意了,有一天,他终于主动提出要住院治疗,可见病痛已经开始折磨父亲。
我们想方设法动用身边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为父亲联系了北京胶质瘤中心著名的专家,我们始终认为要给父亲最好的医疗条件,不要给往后的日子留下遗憾。在机场送别父亲的时候,我的眼泪迷蒙了双眼,强忍住悲伤的心和父亲告别,我好怕这一别就是生离死别,我紧紧拉着父亲的手臂不愿放开,可又不能让父亲看出我的异样。
父亲到了北京准备手术,这段时间,父亲慢慢的已经不能说话,记忆也逐渐消失,我每天在手机视频上鼓励父亲,可父亲的眼神却越来越空洞,似乎面对着陌生的人。母亲、姑姑和老公在北京陪伴父亲做手术,他们互相鼓励,坚强而乐观。父亲所在的医院里全都是从全国各地到北京来求医的胶质瘤病人,他们中有耄耋老人,有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伙,有年轻貌美的姑娘,甚至还有十个月的婴儿。命运似乎在随意的捉弄着这些人,得了胶质瘤的病人就像在头上套了一个紧箍咒,有人还有三年、一年的生命,有人则只有三个月的生命。姑姑遇到一个怀孕的年轻妻子,她的丈夫得了胶质瘤,妻子挺着大肚子照顾着已经神智混乱的丈夫,丈夫在发病时会扇她的耳光,她还很关切的问姑姑家里什么人生病,安慰姑姑说要坚强。她真是一个坚强的女人。
父亲的手术终于排到了,手术的前一天,需要给父亲剃头,父亲剃完头后,老公发来了父亲的照片,我这时才发现父亲过去染的一头黑发,根部其实已经全部花白,父亲过去非常注重形象,转眼之间就老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