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曾国藩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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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勿为时文所误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余于三月二十四,移寓前门内西边碾儿胡同,与城外消息不通,四月间到折差一次,余竟不知,迫既知而折差已去矣。惟四月十九欧阳小岑南归,余寄衣箱银物并信一件。四月廿四梁录庄南归,余寄书卷零物并信一件。两信皆仅数语,至今想尚未到,四月十三黄仙垣南归,余寄闱墨,并无书信,想亦未到。兹将三次所寄各物,另开清单付回,待三人到时,家中照单查收可也。

内城现住房共廿八间,每月房租京钱三十串,极为宽敞,冯树堂郭筠仙所住房皆清洁。甲三三月廿四日上学,天分不高不低。现已读四十天,读至自修斋至平治矣。因其年太小,故不加严,已读者字皆能认。两女皆平安,陈岱云之子,在余家亦甚好。内人身子如常,同又有喜,大约九月可生。

余体气较去年略好,近因应酬太紧,天气渐热,又有耳鸣之病。今年应酬,较往年更增数倍,第一为人写对联条幅,合四川湖南两省,求书者几日不暇给。第二公车来借钱者甚多,无论有借无借,多借少借,皆须婉言款待。第三则请酒拜客,及会馆公事。第四则接见门生,颇费精神。又加以散馆殿试,则代人料理,考差则自己料理,诸事亢杂,遂无暇读书矣。

五月十一日,接到四月十三家信,内四弟六弟各文二首,九弟季弟各文一首,四弟东皋课文甚洁净,诗亦稳妥,则何以哉一篇,亦清顺有法。第词句多不圆足,笔亦平沓不超脱,平沓最为文家所忌,宜力求痛改此病,六弟笔爽利,近亦渐就范围,然词意平庸,无才气峥嵘之处,非吾意中之温甫也,如六弟之天姿不凡,此时作文,当求议论纵横,才气奔放,作如火如荼之文,将来庶 有成就。不然,一挑半剔,意浅调插,即使获售,亦当渐其文之浅薄不堪。若其不售,则又两失之矣。今年从罗罗山游,不知罗山意见如何,

吾谓六弟今年入泮 固妙,万一不入,则当尽弃前功,一志从事于先辈大家之文。年过二十,不为少矣。若再扶墙摩壁,役役于考卷搭截小题之中,将来时过而业仍不精,必有悔恨于失计者,不可不早图也,余当日实见不到此,幸而早得科名,未受其害,向使至今未尝入泮,则数十年从事于吊渡映带之间,仍然一无所得,岂不腼颜也哉?此中误人终身多矣,温甫以世家之子弟,负过人之姿质,即使终不入泮,尚不至于饥寒,奈可亦以考卷误终身也?

九弟要余改文详批,余实不善改小考文,当请曹西垣代改,下次折弁付回。季弟文气清爽异常,喜出望外,意亦层出不穷。以后务求才情横溢,气势充畅,切不可挑剔敷衍,安于康陋,勉之勉之!初不基不可不大也。书法亦有褚字笔意,尤为可喜!总之吾所望于诸弟者,不在科名之有无,第一则孝悌为端,其次则文章不朽,诸弟若果能自立,当务其大者远者,毋徒汲汲于进学也。冯树堂郭筠仙在寓,看书作文,功无间断。陈季牧日日习字,亦可畏也!四川门生留京约二十人,用功者颇多。余不尽言。

国藩草

道光二十四年五月十二日

【注释】

庶:将近。

入泮:泮,指古时候学宫前的水池。入泮,是指童蒙入学宫,也指生童考中秀才。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我于三月二十四日搬家到前门内西边碾儿胡同,与城外消息不通,四月的时候信差来了一次,我竟然不知道,当我知道的时候信差已经走了。四月十九日欧阳小岑回南方,我托他寄衣箱、银两等物和一封信。四月二十四日梁录庄回南方,我托他寄书卷等物和一封信。这两封信都只有寥寥数语,想必现在还没到,四月十三日黄仙垣回南方,我托他寄科考试卷回去,并没有书信,想必也没有到。现在将这三次所寄的各种物品,另单开一张清单寄回,等他们三人到的时候,家中可以照单查收。

内城现在住的房间一共有二十八间,每月房租京钱三十串,非常宽敞,冯树堂、郭筠仙住的房子都很整洁。甲三三月二十四日开始上学,天分不高不低。现在已经读了四十天书,读到自修斋到平治了。因为他年龄太小,所以没有要求太严格,读过的字都能认识。两个女儿都平安,陈岱云的儿子,在我家也很好。内人的身子同往常一样,又怀孕了,大约九月可生。

我的身体、气色比去年稍好了一点,最近因为应酬太多,天气渐热,又犯了耳鸣的病。今年的应酬,比往年增加了好几倍,第一是为人写对联、条幅,四川和湖南两省的人,来求书法的应接不暇。第二是进京赶考的读书人来借钱的很多,无论有没有钱借给他,多借还是少借,都要婉言款待。第三是请酒、拜访客人,以及会馆的公事。第四是接见门生,颇费精神。再加上代人料理散馆殿试,料理自己考差的事,这么多事情等着去做,也就没有时间读书了。

五月十一日,收到四月十三日寄来的家信,信里面有四弟和六弟的文章各两篇,九弟和季弟的文章各一篇,四弟东皋的文章很整洁,诗也很稳妥,《则何以哉》一篇,也清顺有法。只是词句多不圆润,笔法也平铺直叙,不超脱,这是文家最忌讳的,一定要努力改掉这个毛病。六弟的笔法干脆利落,最近逐渐就范,然而文中词意平庸,没有才气峥嵘的地方,不是我心目中的温甫,如果六弟天姿不凡,这个时候写文章,应该是议论纵横,才气奔放,如火如荼,将来或许才会有所成就。要不然,一挑半剔,立意浅薄,即使科举考中,文章也会越来越浅薄。若是没有考中,则什么也得不到。今年从罗罗山游,不知道罗山意见如何?

我觉得六弟今年考中秀才固然很好,万一不中,就应该放弃掉前面的努力,一心从事于先辈大家的文章。你已经年过二十,不是少年了。如果再没有主见,沉迷于那些考卷搭截的小题目之中,将来年龄大了而学业仍然不精,肯定会悔恨当初的决定,不可不早作打算,我当初没有想到这一点,幸亏很早就得了科名,未受其害,假设今天还没有考中,从事于吊渡映带之间几十年,一无所得,岂不是没脸见人?这其中误人终身太多了,温甫是世家子弟,有过人的天赋,即使一生考不中科举,也不至于饥寒,为什么也要在科举上贻误终身呢?

九弟要我详细地批改文章,我实在是不善于批改小考文,会请曹西垣代改的,下次让信差带回去。季弟文气清爽异常,意境也是层出不穷,令我喜出望外。以后务必要求自己的文章要才情横溢,气势充畅,切不可挑剔敷衍,安于庸俗,勉之勉之!初不基不可不大。书法也有了几分褚体的神韵,尤为可喜!总之,我对诸位弟弟所期望的,不在于有没有考取功名,第一是孝悌为端,其次是文章不朽,弟弟们若是真的能自立,应当眼光放远,追求最好的,不要只是急于考秀才。冯树堂、郭筠仙在我这里住着,看书、做文章,功课不间断。陈季牧每天都习字,也让人佩服!留在京城的四川门生大约有二十人,用功的人很多。我不再多说了。

国藩草

道光二十四年五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