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宁可像他那样一贫如洗。”唐煜有些妒忌起袁得鱼来。
“你在说什么啊,唐煜?尽管你是个阔少,但我觉得你跟你爸和你的哥哥们不一样,我也蛮喜欢你的这个不一样的。”
“‘这个不一样的’能不能去掉?”唐煜听邵小曼这么一说,很快心花怒放起来。
“你家的人也太卑鄙了,连我这个外行人都看不下去了。”邵小曼摇摇头,“我真不明白,不就是抢一个券商公司,至于这么明争暗斗吗?”
“唉,我也搞不懂。我爸爸的意思,好像是为了给袁观潮讨回公道。当年,帝王医药事件,几乎所有人都怀疑我爸爸的为人,但我会永远站在我爸爸这边。”
邵小曼有些听不明白了:“什么袁观潮?什么你爸爸的为人?”
“你不知道吗?海元证券最早是袁得鱼的爸爸袁观潮创立的,是杨帷幄把海元证券夺了过去。至于我爸爸,他与袁观潮是最好的兄弟,但在帝王医药上,他们的立场好像完全相反,后来袁观潮破了产,就卧轨自杀了。”
“袁观潮,袁得鱼的爸爸?”邵小曼无法想象,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男生,竟然有一段如此传奇的家世。“那你们家真是很过分!”她想明白了之后,更加生气道。
“小曼,我突然想离开国内了。一来我觉得,现在A股是弱市,没什么太大机会。二来,我也觉得我与我爸爸他们志不同道不和,还是自己闯荡算了。现在想来有点后悔,我在美国其实也发展得不错,爸爸一说需要我,我也没多想就回来了。”唐煜有些低落地说。
“那你想怎么做呢?如果这是你最想做的事情,我肯定第一个支持。”邵小曼点点头。
“我可能会去香港,先做一把B股。我研究过了,中国这个市场很奇怪,你说制度不完善吧,但机会也往往在这种不完善中。目前,中国一共有上海、深圳和香港三个股票市场,它们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错综复杂。A股不是很透明,内幕交易泛滥,很多都是国内资本大鳄在操纵,所以国外的人一般不愿意投资A股。然而,A股与B股都相应地选同一家上市公司,A股不想与国际市场接轨,曾仗着改革开放出现过一枝独秀行情,所以与B股价格不太吻合。换句话说,同样是华电国际,A股可能需要6元,B股只要2元,H股的溢价也很大。直觉告诉我,这其中肯定存在套利机会。”唐煜一板一眼地说。
“我倒是有个让B股重新活跃的好办法。”邵小曼灵机一动。
“嗯?”唐煜好奇地问道。
“让B股与A股一样有很多人参与不就行了?”邵小曼说。
“你真聪明,这也是我看好的机会之一—开放国内股民购买B股。另一个机会是,A股与B股有合并的预期,就算不合并,也可成为反复炒作的题材。”
“我也觉得中国市场很奇怪,一些名头从来没听过,什么法人股,股票不就是分享上市公司收益吗,跟法人有什么关系?”
“这也是制度套利,除了法人股,还有转配股,我也不是很喜欢这样的投资方式。”
“那你会怎么投资?”邵小曼好奇地问道。
“我印象比较深的一次是在美国的时候,我跟一个投资银行的经理进行上市公司调研。有一次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上市公司的两兄弟,他们的加工厂就在酒店后面一个不起眼的仓库,穿得也很朴素,但很有干劲,说要做最好的比萨。我们问他们,每天他们的比萨店大约进出多少人,他们说,一个小时大约有30到40人,我们不信,就偷偷跑到他们的一家分店去蹲点,果然一个小时有30多人。我自己也品尝了比萨的味道,很是喜欢,就投资了。后来这家公司果然成为黑马,4年涨了27倍,多么不可思议的一只股票!我要投资,就投资那样的公司。”
“你说的是哪家公司?”
“Papa John's,也就是我们说的‘棒!约翰’。”唐煜说。
“这么说,投资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大学老师怎么说来着,资源优化配置。”
“嗯,这应当是投资的本意。就好像我并不单单因为喜欢‘棒!约翰’的味道而投资他们,重要的是他们诚实,他们对事业的关注与热爱也让我觉得这会是一家为股东负责的好公司。然而在国内,我最近去了深圳一家公司,他们给每个参加股东大会的人都送了一件名牌衬衫,我就不乐意了,觉得他们没有好好处置股民托付给他们的资金。”唐煜有些伤感地说。
“或许在当下,有些事情,是不能过于理想主义的。”邵小曼点点头。
“所以我在想,是不是能进一步完成我的量化理想?我始终觉得投资是有规律可循的,掌握规律的关键就是数学。”
“投资不是由人来进行的吗?你怎样将主观的东西量化呢?”
“这也是可以做到的。你不要小看了数学,这是一门终极学科。如果我将研究员的股票报告、大师的投资逻辑等,统统编入程序,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听起来不错哟。”邵小曼也兴奋起来,“看不出,唐煜,你也是个投资天才啊。”
“还有谁?”唐煜有些醋意地说。
“袁得鱼啊!他交易的时候,脸上有一种很吸引我的神情,很有魅力!”邵小曼说的时候有些陶醉。
“你什么时候有空,也来我的交易室坐坐吧。”唐煜看她那样子,心里颇不是滋味。
“什么……”邵小曼并不明白唐煜的意思,她继续说着,“对了,有时候我觉得你们两个很像,还一起玩到大,真是羡慕你们。我当年看《东京爱情故事》的时候,对赤名莉香的一段话特别有感触。她说,因为转学,所以要一直不停地跟朋友说再见,长大后几乎没有朋友。我也差不多,我刚回上海的时候,一个人住在一间很大的房子里,心里一直空落落的,认识你们后,我就开心了好多。哎,我怎么对你说了那么多,我很少跟别人说那么多话,但看到你,就觉得挺亲切的,像老朋友一样,哈哈!”
“我可能马上就要离开上海去香港了。”唐煜似乎已经作好了打算,“你,你会舍不得我吗?”
邵小曼很意外,下意识地说:“啊?你走了,那袁得鱼岂不是少了一个好哥们儿?”
唐煜稍有伤感,邵小曼总是时不时地提到袁得鱼。
“放心,袁得鱼命好,会得道多助的。只要我在上海一天,就会一直支持他的。”
“唐煜……”邵小曼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他,“今天本来找你兴师问罪的,怎么变成这样了?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我肯定会说,走吧走吧,走得远远的。但现在,我的真实想法是,你真要走吗,你再想想嘛。”
“啧啧,难得邵小曼对我那么有人情味。”唐煜舒心地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唐煜的手机响了。他挂上电话时,神情有些严肃:“开始清理了。”
资产清理整顿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进行着,证券监管部门和审计机构派出工作组,进驻了海元证券。
1998年7月,审计结果表明,杨帷幄等人“账外违法经营隐瞒转移收入”的总额在12.3亿元左右,杨帷幄先后动用5.2亿元,获得海元证券约77%的权益。有关部门认定,杨帷幄涉嫌“侵吞国有资产,将国有资产变相转入私人名下”。
接下来的仿佛都是程序上的事,海元证券的员工被集体遣散,部分员工联合向下一个东家请求留下,被唐子风一口拒绝。
袁得鱼也只好跟着一群员工一起离开海元证券。
有个自营部的员工一边抽烟一边与常凡说:“兄弟,想当初我挤破头来这里,很多人很羡慕我,敢情比我当上我们省的高考状元还要光荣。当年海元证券一骑绝尘,第二名券商不知道被甩到了哪里。没想到我一过来,就遇到了帝王医药这个事,第二个月的薪水就是800元。好吧,我忍了。杨帷幄也是个将才啊,好不容易又看到了希望,没想到又来了个非法MBO,你说老兄我是不是忒坎坷了点……”
“那你接下来去哪里?”
“找了家公募基金混口饭吃,很快就是基金的时代了。老兄你呢?”
“还没想好。”常凡坦诚地说。
袁得鱼转身看了一眼海元证券,这几个熟悉的铜字前,又搭起了脚手架。他想起,就在8年前,他亲眼看到这四个大字被牢固地钉在这面历经沧桑的白墙上。没想到,才过了8年,就8年啊,真是“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他此前还有足够的理由说自己来上海之后有多么幸运,然而,才一个月不到,自己就与这里无缘了。他最难过的是,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一切,仿佛转眼间就消逝无踪了。追寻真相的那根线,出现了断点,接下来他都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更别提为父亲洗刷冤屈了。
常凡一个人坐在门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一直坐到正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泰达证券的先行部队来了—这正是常凡等待已久的目标,他抑制不住地大喊起来:“野狗,你们这群野狗!”
这时,泰达证券先行部队的方阵在小白楼跟前的不远处停了下来,整齐划一地从中间分开,恭恭敬敬地让出一条道来。
人们的目光循着中间那条道望去—四个黑色身影由远及近,中间两人大步流星,分外醒目。
人群中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唐家的人来了……”
走在最中间的是唐子风,戴着墨镜,头发斑白,身材透出几分伟岸,手里还拿着一个烟斗,脸上带着不可捉摸的笑容。在他身边的是衣着夸张的唐焕,趾高气扬,踏过大门的时候,还故意张狂地笑了两声。跟在唐焕身后的是内向斯文的唐烨,他好像有点不敢相信似的,在进门前还好奇地打量了下这栋小白楼。唐煜跟在他们身后,低着头默默不语,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