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章:小说
小说5:倾国是故人
作者:红颜旧序 羽墨.君惑(QQ:1782499098)
﹛一﹜
凤凰台上。
红纱袖,流仙裙,瀑青丝。白玉指,凤鸣琴。
抬手,高山流水觅知音。
弹指,凤求凰兮情缱绻。
望着这飞甍凌虚的皇宫,手下多了一重苍凉。这金鸾飞鸿的凤国帝宫,有我心心念念的人。
凤墨白。我苏绾的劫。
环佩轻响,衣香鬓影中。贤妃莲步款款向着凤凰台而来。
手未停,音未绝。我依旧静默如风。
“苏姐姐真是好雅兴,妹妹我自愧不如!”贤妃信手轻拨,满头的金步摇,声声脆响不绝。
风过,语若浅鹦。
“苏姐姐,皇上有多久没来这凤凰台了吧!”
我的不语,好似在贤妃的意料之中。
“今天好像是皇上册封新妃的日子,妹妹也该去未央宫看看了,就不打扰姐姐了。”语毕。她拂袖离去,笑得分外妖娆。
琴音嘎然而乱,心中戾气,带起一阵刺耳的杂音。
未央宫么,凤墨白,为了你的江山,你终究会负我么!凤墨白,登基三月,这是你第二次封妃,我该不该送点什么呢?
永夜情未央,寒烟覆凤凰。
一袭凤绫绣,一尾凤鸣琴,如墨青丝曳地,玉足莲步生花。
汉白玉石阶之上,我墨眸如洗,讥嘲的看向石阶尽头,凤墨白红衣翻飞,手执龙凤锦绣。
庭下百官奋忾,我视若无睹,只素手撩琴,一步步的走近他。
最后一步落地,我看着他眼中一闪而逝的芒,笑了。“墨白,你爱我吧!”
凤墨白也笑得妖孽“苏绾生生十世都注定是我凤墨白的人…”
我的手划过琴弦,带出几声清音。“是啊!因为就算下地狱,我也会拉着你一起,我们谁也丢不了谁。”
执起新妃烟霞翠羽冠上的流苏,我明显感觉到她退了一步。“墨白,你爱她么!”
“不爱!”
“那我杀了她,你会心疼么?”一把冰凉的匕首贴上了新妃国色天香的颊。
“不会”凤墨白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
“皇上…”新妃软语,惹人怜爱。
“啧啧…这声音倒是不错,不过,可惜了…”
手中匕首,虚影起风,直逼新妃心房。
匕首落地,鲜血崩溅的声音并没有传来。
我眯着眼“理由!”
凤墨白将人护到身后“你不能杀她…”
“呵呵…我不记得你教过我,对该杀的人手下留情!”素手拈起一丝琴弦,直击凤墨白身后。
弦断,锦苏凤袍尽毁,新妃惊起一声尖叫。凤墨白脱下锦红新服批在新妃身上,拢新人入怀。
我倚琴而立,似笑非笑。“凤墨白,你可以对我在狠些么?”
“嘶…”剑尖再次没入血肉,透过整个肩颊。
我冰戾的眸想洞穿凤墨白那凉薄的眉眼。敛了目,肩头的血顺着饮血剑,在白玉石板上绽开朵朵血莲。“凤墨白,你终究谋了这万代江山负了我苏绾…”
我靠近他的耳,清语浅吟“凤墨白,知道吗?你这一辈子也只能是我苏绾一人的男人,忠贞蛊可真是个好东西呢…呵呵…”
又一声皮肉翻飞,凤墨白的胸前多了和我一样的伤。
偏心半分,肩骨尽碎。
随意挥手,新妃立即毙命。
我从来不会对伤我的人心软。
“来人,苏绾刺杀谋害新妃,意图造反,立刻押入天牢。”凤墨白一向凉薄的脸,终于出现了裂痕。
一声清吓,被我琴音摄了魂的众人,一拥而上,目标是我这个叛逆。
我笑了,魅惑众生。
“各位爷可还记得奴家,有机会可别忘了到天牢赏光…”
看着那些所谓的忠良朝臣脸上的青白交错,恼羞成怒,我笑得十分的开心。
优雅转身,袖拢清风,步步血莲。
倒下那一刻,我似乎听到了凤墨白那可以肃杀天下的怒气声。
﹛二﹜
苏绾,我的名。
初见凤墨白,我们都年少。
春深处,落英缤纷。满目冷清的清华宫,我正附琴,踏歌而舞。青衣素罗裙,焦尾七弦琴。
凤墨白落了一身的梨花雪,玄色的衣沾了血迹,虚若的倒在不远处的树下。
音绝,歌尽,舞毕。我转身离去。
在这九重帝宫数载,亦明白,有些闲事不是我该管的。
梨花隔夜,倾覆如雪。
清晨寒,我挽了竹蓝,采了带露梨花。
那片梨花雪海中已没了人影,大概是离开了吧。
脚腕一痛,我后退一步。一只血迹凝结的手钳住我的脚,怎么甩也甩不开。
最后,我还是救了他,无关什么所谓的慈悲心。
“凤墨白,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凤墨白醒来,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声线低浅喑哑,混着凤目里的忧伤,总是让我无法忽视。
对于他的直白,我虽然惊讶,却并未说什么。
我从不相信,这帝宫里还有心,还有情。
凤墨白是个祸害,而我自己却自引祸水,以致绝了我许多的路。
又是两年。清华宫里,我依旧日日抚琴旋舞,却再也不唱歌了。
因为,凤墨白说,今生苏绾只能为他而歌。
两年,凤墨白叱诧战场,人人闻声变色。战功赫然,他已然成了太子的热门人选。其实,我一直都在怀疑,忧伤,低沉是他的表像。这个,才是真的凤墨白。
凉薄,冷戾,铁血,嗜杀,却又让人忍不住靠近。诚如罂粟般,让人上瘾,欲罢不能。
冬月夜飞雪,凤墨白出征数月,终于得胜归来。那些皇子公主,内侍婢女对我也失了刁难苛责的兴致。
一年前,凤墨白用一次战功换了我成他的专属琴师。凤帝却依旧将我留在了宫中。
洗尘晏上,我焚香抚琴,视线一直凝着再见的凤墨白,无声而语。
墨白,你还好么!
他身形微动,杯中的酒湿了墨袍。
接了赏赐,退出未央宫。夜雪中,来到梨树下,恍忽见了那季梨花雨。
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件厚实的狐裘落到肩上。
凤墨白紧紧的拥着我,想把我融进血肉。“绾绾,我很想你!”
我看着腐朽的老梨树,心底涌上一片冰凉。
这树,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吧。明年,又是谁独领这满园风情呢。
“绾绾,凤倾天怕是沉疴已久,时日无多了…”凤墨白头靠在我肩窝,环抱我的手更紧了一分。
寒风掠,千山尽幕雪。
“墨白,江山,真的有那么重要么…”我转着喉头,半晌吐出一句话。
凤墨白松开我,负手而立,自带一股帝王之风。“登上那个位置是我这一生唯一的目标。”
“哪怕牺牲我?你也要登上那里?”
“我不会牺牲你!一定不会!绾绾…”凤墨白又将我紧紧的拢入怀中。
“你的心,谋天下,而我的心,只想谋你。如果…那是你要的,我苏绾便助你…”似是叹息,又是无奈。
凤和二十七年,凤帝病重,各宫争权。
一场大火,清华宫剩下一片残骸,一具焦尸。凤帝怒,下令墨王一手彻察。
仅数天,太子结党隐私,拉拢权臣,后宫纵火,一手又一手的铁证让凤倾天的身体雪上加霜。
当夜,圣旨便搬了下来,太子被废黜,扁为庶民。
顿时,天下大惊,议论纷呈,都是关于那个名叫苏绾的女子。她是何种本事,竟让圣上如此龙颜大怒。
醉情楼,东厢暖阁。
凄雪冷夜,寒月浸纱窗。
我一遍一遍的描摩着案上凤墨白的字帖,从中汲取一丝的温暖。
任楼下莺莺燕燕,哝哝软软,纸醉金迷。
“绾娘…”门扉轻扣,对于我这个突然而来的人,花娘自是不怎么欢迎的,她的的声音有些不悦的阴晦。
“你下去吧!我马上就来…”歇笔搁墨,看着仅七分像的字迹,有些无奈。
着了九重烟罗雪纺,白纱覆面。
飞凰台,白幔轻纱,如雾朦胧。
对于这纯粹的白,我心底是排斥不喜的。
焚香架琴,净手冥默。
台下神情千百种,又有几人真正是冲着这曲来的。
素手挑弦,一曲高山流水倾泻而下。那似横亘万古的孤傲苍凉,由这一曲荡开朵朵涟漪。
于我心向往,几人堪知?
它年白发三千尺,又有谁与我共饮年华酒酿,再奏高山流水。
凤墨白,会是你么?
流离的视线透过纱幔,飘向那处帘幕,唇角轻勾。
一曲毕,堂下一片喧嚣。花娘应了众意,撤了纱帐。
我就这样落在众人眼里,不喜,不羞,不言,不语,静若浮尘,站成一道风景。
不久,我技惊天下,他韬光养晦,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凤国的醉情楼,有女名绾娘。一琴惊世人,一舞倾天下。
千金难换,美人倾顾。
抱着凤鸣琴,我开始着不同的舞衣,美丽的、流苏的、妖艳的、出尘的、逦迤的,出没于权贵富甲的各式酒筵。
幕纱遮面,等客人被琴曲酒色迷醉时。我便舞开袖,旋开裙,莲台献舞。
那华丽的广袖流仙,及地裙裾,不知网罗了多少计策密信。
那白净的素手柔指,描眉簪花,不知沾染了多少鸩毒鲜血。
我就如一朵盛开的曼珠沙华,将人引向碧落黄泉。
一卷卷我亲撰的计策兵法书,一封封我劫获的铁血密信,尽数交了凤墨白的手里。
凤墨白常说,我若为男儿,这天下,我便是他最强的对手。
我总是一笑了了。
这天下,我不在乎;我谋的,仅仅是凤墨白而已。
凤和二十七年初冬,凤帝殁。
五王夺位,凤都血流成河,内战持续两月之久。最终以天命所归,皇七子凤墨白即位登基结束。
新年深寒,凤都凄清。
一辆华丽的辇车由醉情楼驶向皇宫,我站在阔别了三年之久的清华宫。
一片废墟焦土之中,覆雪老梨树摇摇欲坠,坚持长存了三年的根,终于是全腐了。
几步之遥处,一株小树破雪而出,夺尽风华。
“绾绾…”
抚着树干的手一顿,是有多久没听到过着声音了。回眸处,凤墨白就站在廊阁下。
一身明黄龙袍,青丝如墨缱绻,俊眉凤目含笑,缓缓向我走来。
龙涎香由远而近,有些东西,终究是变了,不同了。
似乎,我还是喜欢初见时那淡淡的梨花香。
凤墨白的头靠在我肩上,似乎是累极了。“绾绾,你回来就好!相识五年,我们总是离多聚少,以后,你可要一直陪着我,哪儿也不准去…”他的抱怨,亦是我所怨的。
其实,我要的不过是一生一双人,一世一安然。
可更多的是无奈,生于皇家,这些终究是奢求。
要么高处俯众生,要么风雨化尘埃,而凤墨白心里装的是众生。
“墨白,如今你身居高位,可会忘了我们的誓言……”
凤墨白身形一僵。“当然,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若有一人离去,交颈共赴黄泉。”
我伸手掸下他肩头的雪花。“回去吧…”
﹛三﹜
清冷深夜,天牢中。
我侧身轻倚在墙头,如墨的发,曳地一圈又一圈。
干涸的血迹,染七重纱衣,碎骨的肩生疼。
单手抚琴,似凤鸣一声又一声。
突然的,就这么无声的笑了。
我与凤墨白,相识五年,相爱四年,到最后就得了这三个月的安心。
狱卒搁着牢门向里瞟了一眼,世间竟有如此冷美人!不禁感叹,名振天下的第一名姬,果真名不虚传。
这么美的人去谋反,真是可惜了,难道凭她的美貌与身段,还怕不受恩宠?“小哥,你可是在瞧我?”幽幽一句,如冰凌穿心,我侧首而笑,看着狱卒无措后退。
“没…没有…”
传闻这苏绾娘挥袖便杀了新妃,看来是真的。跑远的狱卒,擦干额角冷汗。
眼角携着笑意。原来,我是如此恐怖。
启唇而歌,手下琴未歇。
浮生面具三千个,谁与我共长歌。
最难忘是梨花挽髻,为你眉间点朱砂。
黄梁扰梦,此情不可待,不可待!
贤妃的掌声,在这天牢之中兀自清晰。
“苏姐姐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在这天牢之中,也未曾减半点风华。”
“如果没事,你可以滚了!”声音没有半分波澜,淡漠如水。“咯咯…姐姐,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有没有命出去吧!知道么…其实你杀的根本就不是新娘娘,不过是一个宫女…我想,这凤国大概没有谁可以欺瞒得了皇上吧…”贤妃眉目含笑,身姿妖娆。
我眉间凝上几丝狠戾,左手猛然握成拳。“我的男人,永远都只可能是我的…就算是我死,我也不可能让别人染指他的身心,一分一毫…”
五指松开,手心的碎石粉沫随风而散。“这样的答案,你可满意…满意了就滚…”
贤妃的脸色并不是很好,愤然离去。
肩胛又渗出血色,我虚弱的靠在墙上。
凤墨白,你早就知道不是吗?你会为了江山负了我苏绾。
登基三月,你送我凤鸣琴,为我筑凤凰台。锦衣玉食,奴仆成群,你却只来看我了一次。
如今,你已是凤国之主,却仍想着整个天下。
你谋了权,却失去了苏绾要谋的那个你!
一连三日,我都没等到,凤墨白赐死的圣旨,就连贤妃也没再来。
又一夜,凤宫的打更之声响了三次,天幕玉引白。
春深三月,我似乎闻到了久违的梨花香。
望着外面,朦胧的天色,我忍辱负重,步步谋划多年,到这一刻才发现,心情是如此的放松。
“苏苏……我是墨白,我来看你了…”
身体像抽空了所有力气,僵直的坐在那,一动不动。
抬眸,凤墨白那忧伤的眼就落进视线。
凤目如画,墨染的双瞳,凉薄烬炙,只与满腔情长忧伤。
我的嘴角慢慢勾起嘲讽的弧度,吐出的话亦是凉薄的。“怎么?凤皇,是来拿忠贞蛊的解药?如果你杀了我,那毒可就解了…不是很简单么?”
“不可能!苏苏,我是不会让他杀了你的…”
凤墨白几乎是吼出这句话的。
“呵…你不就是他么?凤墨白…原来,你也是那么虚伪…让我很恶心…”
“不!苏苏…我…我不是…”
“你没资格叫我了,请你滚吧!不然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不…我不走,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苏苏…你走吧,离开凤国…我知道,你是凰国……”
“滚!”疾飞而出的琴弦直扑凤墨白的面门。这一刻,我是真的想杀了他。
“皇上!”隐匿的暗卫将满目受伤的凤墨白带你开。
抬步离去,他最终落下一缕叹息。“影,送她离开凤国…”
我冷冷的看着他“凤墨白,你就不怕我倾了你的国,覆了你的江山么…”
玄衣画弧,凤墨白猛然住脚,回眸带笑,如俯看众生的神“那就覆吧!绾绾…让我看看你的能力!”
我亦勾唇,指天起誓。
我苏绾,在此立誓,此生必覆凤国,不死不休!若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
一人一琴,翩然离去,眉目含笑。
那么…便覆了它吧…
﹛四﹜
未央宫,青玉案上,密折叠了几叠。
凤墨白清冷的眉眼,负尽人间风雪,瓷白的手摊开几纸密书。
凰月七年,凰国内战,前王储之女,一举夺位,铁血手腕。
凰月八年,凰国政改,尊女为尚。改国号‘凰烟。
凰烟元年,女凰亲征,收复周边各部落,手段狠辣,被称‘冷面女修罗’。
三年,女凰苏绾便站到了最高处,权力的巅峰。
凤墨白,袍袖一甩,文叠尽落在地。
“这才是苏绾…没有儿女情长,只有野心。翻手云,覆手雪。如此对手,我凤墨白也不枉此生!…”这一夜的未央宫,琉璃灯彻夜未歇。
天阙弯冷月,花暗夜澜珊。
明珠曳影,木雕鎏金。
我放下手中的地图,笔走如蝶飞。凤国的江山,勾了一处又一处。
三年,凤墨白你准备好了么!倾国覆江山。
案上的凤鸣琴,惹尽尘埃,呜咽无人闻。
西窗外,阵阵寒风,风雪扫后庭。
“刹,将密函发下去!”
鬼魅的影,卷起案上的信诀,消失不见。
凰国,寒川下的冰之凰,破雪腾飞,舞尽九天。一夜雪,故如梨花放千树,旧景人非。
五更急报,凤国一夜挥兵,连破边临七城。
我拈碎密书,笑且清浅。凤墨白,这七城,就作我给你的聘礼吧!
凤墨白,我以天下为聘,谋的还是只有你!
苏绾,绝不放手!
艳阳破云而出,如血染天际,耀目的光刺痛了我微敛的眼。
“女凰,要点兵了!”
我回眸,夙夜一身戎装,手里抱着凤鸣琴。
“换一把!”在我冷戾的眼下,夙夜默然离去。
点兵台下,数十万兵将,整装待发,不论男女。
我静立半晌。“拿酒来!”
浓烈酒香,一饮而尽,万千青瓷碗落地尽碎。
“宁玉碎,不瓦全。出发,挡我者死!”
离开凰宫的这一天,我带着毁灭和决绝。
挥兵千里,万马奔腾。悍马调清雪,铁骑赴离城。
前线不足千里,我便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近城矮坡下,翎箭飞满天,血肉杂混着白骨,尘土为伴,尸骨成泥。
我凝了目。夙夜止步,眼沐不忍。
万千枯骨下,仿佛听闻家中白发悲切。
这天下,分分合合,战起萧墙,本就没有桃源净土。
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夙夜,拿琴来!”
下马盘膝,搁琴于膝。
一曲安魂,宁静幽远。暮色四合,天边残血。
但愿你们下一世,不复在这乱世…
“进城!”眼里复杂,却无怜悯。
驻兵入城,空矿的大街,死寂沉沉。
离城是上一代女凰的旧地故居。
没人会迎一个夺位的前朝王储之女。当然,这些我也从不在乎。
寒风冷月之下,布局周密妥当,我带着暗卫隐入了凤军营地。
鲜血无声飞溅,冰寒的短刃划破一个又一个人的咽喉,洗劫着生命韶华。
一阵长风过后,点点星火,飘进粮草。
走时,看着无边的火光,勾唇冷笑。袖中一个松散的纸包滑入水中,无声无息。
笠日,夙夜来报。
昨夜凤军粮草走水,损失惨重,仅能支持三天。
今早初更,凤营中一半的人出现腹泻现象,势气低迷。
我面无波澜,铺开宣纸,陈墨下笔。
笔触犀利,仿佛我所有的心情都融进了这个凤字。字形清隽寒凉,就如那个人一样。
这字,怕是有九分像了吧!
“还有何事!”
夙夜的眉很像他,眉角轻勾,斜飞入鬓,这大概就是我当初救他的原因。
夙夜朱润的唇微泯。“凤皇亲征,今日午时,便会到达离城营地。”
我御笔的手一颤,一点墨迹在纸上晕开,寒眉几不可见的拢起。
“意料之中!你吩咐下去,全体兵将原地休整,随时准备应战!”
“是!”
搁墨,西凝,难止一声叹息。
凤墨白。
伏在案上,在不知不觉中我竟然浅眠而去。
我似乎做了很长的梦。梦里。
那年我六岁,前朝覆灭。母凰用身体帮我挡流矢,交给我暗阁令,跪求帝师将我送出凰国。
九岁,帝师西去。我一人一琴,闯了凤宫,见了凤帝。
凤帝似乎不怎么喜欢我,下令将我丢在清华宫。他以为我会负气离去,我却并未如他意。
母妃说他会护我安好,再者,我孤寥一人,心无牵挂。
清华宫里,日日琴棋书画,轻舞曼歌。
那些后妃皇裔,以为我是凤帝的民间公主,总是处处为难,我不言不辨。
十二岁,我遇见了凤墨白。初见的他,忧郁清寒,他总是叫我“苏苏…”身上暖风和着梨花的香,让我沉醉。
忽然,凤墨白的脸变得凉薄,眉眼像浸过千年寒霜。
“这江山非我莫属…”
“你不能杀她…”
“苏绾意图谋返,押入天牢!”
“那么,便覆吧!”
“让我看看你的能力,苏绾…”
“…”
“苏苏…”一声清浅,若有似无。
梦魇瞬间溃灭,干涩的眼涌上湿意。
“凤墨白…”
猛然睁开眼,案上的墨碎了一身青衣。
夙夜静默的立在案前,唇色寡淡紧合,褐色的瞳掠过一丝忧伤和挣扎。
“谁让你进来的!滚!”
我血红着眼,顺走桌上的狼豪,飞疾而出,划破了夙夜的脸颊。
夙夜的身形僵硬,血迹蔓延在他的左颊开出一朵妖艳的花,宁静的眼神不躲不闪。
“自己去领罚!滚!”我的声音尖戾异常,带着绝望。扯下夙夜替我围上的披风暖裘,握在手中,转身,落泪成珠。
帘幕轻响复又落下,空余一声喃呢。
“苏苏,注意身体…”
“啊……滚!不准你这样叫我,你没资格!不要让我再见到你!”我掀了帐内所有东西,泪眼迷蒙,抱头痛哭,天昏地暗。
两年了,夙夜总是这样,多少次,我以为是那个暖风梨花香的凤墨白回来了。
可是,他不是…
不是…
我的凤墨白,他不能分清雪和梨花的颜色。
我的凤墨白,他不喜欢看我皱眉。
我的凤墨白,不喜欢权力,不喜欢江山,不喜欢束缚。
我的凤墨白…
可是,为什么变了?
为什么?
是因为这九重宫阙,万里之疆么?
还是,那受八方朝拜,百世流芳的荣光?
我要,毁了!毁了这一切!
﹛五﹜
离城孤绝,墙深百丈。
城下,凤墨白眉目依旧,凉薄的眸多了一抹嗜血的兴奋,一身银白铠甲,腥红披风。他身后,暗黑王旗,猎猎作响,数万师帅,杀气如破竹。
城上,我寒了双目,雕翎戎装,如澡的发,无风自舞。空寂的身后,失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十面埋伏起,众凰国士兵立刃见雪。最后一个音落下,城门大开。
我一身大红的篱裳舞衣,金色的流苏随风摇曳。坐在马背,抱着琴,笑得很明媚,就如当年在红楼楚馆中那样妖气邪肆,堪堪的让他身后的将士红了目。
甚是愉悦的挑眉,听着他们的抽气声,以及一句句妖女。
命身后的人放下桌案酒器,一切就绪,躬身退去。
我下了马,悠哉的倒了两杯。“不知凤帝可有时间陪吾共饮几杯,这可是我三年前亲手醅制的上好绿蚁…”
凤国士兵反对声此起彼伏,凤墨白左手轻抬,身后的人都悻悻的住了声。“能与凰主把盏,倍感荣幸!”
他修长的指挑起玉杯,一饮而尽。“好酒!”
“凤墨白…”
“苏绾…”凤墨白墨眸含笑,苍寂的唇角生了花。
“好久不见…你倒是大胆,不怕我下毒么!”
“恩,我信你…你也没让我失望。”依旧霸气,不可一生的寒凉。
“今时今日,如此盛景,我为凤皇舞一曲可好?”放下酒盏,我笑若春花醉新颜。
“好!荣幸之至!”
半地方圆,鲜血化幕,白骨砌台,流矢散飞花,金戈剑戢谱曲乐。
抬手,凝眸,戎装翻飞若蝶舞。我眼清如凝静。“这一舞,名《飞凰碧落》”
点足,下腰。琴弦飞,韶华尽。
回眸,旋转。
手中雪刃,带起一片曼珠沙华。
酒尽桌毁,碎片裂了一地,就如我们回不去的曾经。
“杀!挡吾者死!”我一声令下,凰国铁骑倾城而出如离弦之箭,我一人当先,就如一团烈火落入雪原,惊浪千叠。
铁骑之下,千里咫尺。沙场之上,流矢如雨。
我卷了一身血腥,纵马横琴,在凤墨白的几步之处停下。
如墨澡的发,袭向凤墨白的要害。
人人皆知,苏绾技惊天下。却不知,这曲,这舞能杀人。
无人知,十年,夜深人静,苏绾抚的是战曲安魂,舞的是杀人无形。
一舞尽,血色凄荒。
身上血流如注,却无伤要害。
“果然是天下第一,这舞甚好,的确不负《飞凰碧落》之名”一阵掌声散尽风里。
“这是我为你编的…”我勾唇。“黄泉不负真真的成了碧落共赴。”
荒野四合,尸骨成山,我冷眼的看着凤墨白。
银甲寒光破碎,血断长剑,嘴角浸血,仍不减风华。
“凤墨白…”
“苏绾,感情只会是你的弱点…”凤墨白的语气讥嘲。
“是么!那你凤墨白便没有弱点…恩?”
“有…”
“所以…呵呵…我猜,那天下便是你的弱点…不是么?”
腥甜的血泽破唇而下,四周的暗卫士兵,一个个成了冰凉白骨。
不经意间,一箭雪羽,破空而来,箭锋直至凤墨白的后颈咽喉动脉,半丈之外,凤墨白眉目暗沉,无知无觉。
一只血手,生生的将琴身烙出深痕。最后关头,用尽仅有的力气,弦琴飞出,击向凤墨白。
我垂眸自嘲,苏绾,你还是不忍见他先死。
琴中伤凤墨白小腹,他猝然倒地。
破空之箭,飞向我眉心。
罢了,死了也好…这样…便不会再痛!
腥风掠过,血肉横溅,箭羽透骨。钻心的疼,寒凉彻骨,血肉紧缩,嘴角却生出了笑花。
“苏苏…不要…”
“苏绾…”
“阁主…”
“……”凤墨白薄唇微动,发不出声音,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暖风的气息包围着我,猛然睁眼。
剑眉紧蹙,瞳孔忧郁如水,那目是何其的像他。
“夙夜,你这是何苦…”几不断可闻的叹息。
“苏…苏,我…说过…陪…你赴…黄泉的…”
“我不是让你走吗!你回来干嘛…”我吐下口腔的血腥,沾血的手抚上他的背。
天旋地转,跌进尘埃,夙夜笑得炫目。“苏…苏…你…叫我…如…如何…如何放得下…下…你…你…”
“你…别说话…了…你就是…是个…痴儿…”明明就快死了,这一霎,我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夙夜压在我身上,我才发现,他轻若鸿羽,是那么形消骨瘦。
凤墨白半跪在几步之外,看着那箭穿透两人的身体,目眦尽裂。
数名暗卫士兵尽数停战,纷纷跪地。
直至很多年,那些人都记得这么一天。
无边荒野,昏天地暗,杀气森寒。他们的皇,那一声山河悲切的悲号。
﹛五﹜
不知怎的,我竟然没死。
凤墨白说,箭刺进我心半寸,伤了心脉,用珍贵的药物养着,能活个三五年。
每呼吸一下,我都能感觉得到,那种如刀绞的痛。我从不叫痛,越是痛我便越是笑得开怀,身伤永远比不上心伤。
“凤墨白,你怎么就不让我死呢,是你怕死么?也对,如今你得了天下,怕是更加顾命了吧!”
从醒来,我就用这样的语气不断的嘲讽他。
凤墨白的脸上青白交错,也不反驳。只是更加的看紧了我,什么事他都亲力亲为。
我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个男人的侍侯,无了爱恨,他还是欠我些什么?
每当,我想到夙夜时,就更加的暴躁。我总觉得他瞒了我很多事,比如夙夜,比如我爱的那个凤墨白。
每当这时,他阴郁死寂的眼令我讨厌。
整整一个月,我都呆在这流花小筑,看着梨花谢了春颜。
这一天,凤墨白遣了一个宫女来服侍我,被我给轰走了。
一天,我不吃不喝的仰在床上,想着夙夜。
三更风寒,凤墨白一身酒气,他似乎醉得不轻。
就因为我昨天说他心如寒冰,没心没肺,不懂****,他会孤独一生,终老无依?
我自是不信。
这一晚,他零零碎碎念叨了很多,使我昏昏欲睡。
忽然的一句话,让我如坠冰窖。
夙夜就是我爱的凤墨白。
万物静止,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爱的凤墨白不是凤墨白,那个暖风梨花香的男子,是凤墨白的孪生哥哥。
他叫凤墨夜,自小体弱,活不过二十二岁。凤国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他就如凤墨白的影子。
白?夜?
嘴角淌出股股腥甜,我就像失了魂的木偶。
凤墨白还在不停的说。
当听到凤墨夜跪在东华云宫外整整七天,用自己仅剩的生命,换了一具健康的躯体赔在我身边三年。
我恨不能杀了自己,凤墨白再说什么,我已听不见,就这样望着无边的寒夜。
天坠玉白,我似乎听见它唤我“苏苏……”
我无声笑了,摸了枕下的匕首,插进心窝,感觉不到痛。
艳红的血尽数流进了一盏青瓷碗。
凤墨白,我赌上了那么多,你要凤国我舍去平静帮你,你心系天下,我亦回凰国为你收复个处分部落,最后又给你一个进攻凰国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就算知道你是利用我,也不曾悔过。我能做的,都做了…
到头来,我还是错了么…
白…夜…
红尘何其弄人,老天欺我啊。
夙夜…你等我…
两个人的爱,多了一个人,黄泉路上会挤。
凤墨白,好好守着你的如画江山吧…
素闻东华云宫善歧黄异术,移魂换生,制蛊束魂。
那一年,我用一半的暗阁令,换了一枚‘忠贞蛊’。
忠贞亦双生,不同生却同死。
﹛六﹜
那个技惊天下,同样又冷面嗜血的女子,殁了。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人,站在凤墨白的身后,不卑不亢的看着他。
再也不会有了,那个在天牢里张扬的说。
那么,我便倾了你的国,覆了你的江山,不死不休!
再也不会有了…
凰烟二年初春,两国血战。
女凰苏绾身死沙场,凰国前任女凰旧部谋反。
两月,凤皇凤墨白武力入侵凰国,绞杀全部旧部,一个不留。
尸骨成山,血流成河。这个寒暖季节,到处哀鸿遍野。
凰烟二年四月,凰国正式划入凤国版块,天下统一,国号“凤凰”。
大赦天下,以皇后之礼为前凰主修葺冢墓。
自此,凤墨白成了整个天下的主人。
六月的凤凰台,没有半分暑气。
这里种满了的梨树,葱葱郁郁,一眼望不到头。
玉泉流水的尽头,有一座小筑,唤名‘流花小筑’。
整个凤宫里没有人去过那里,除了皇上。
宫娥女官,总是对着凤凰台低语,关于那个智慧,绝断,嗜血的女子。
却从不敢大声,因为那个名叫苏绾的传奇女子是整个凤宫的禁忌。
凤墨白一身明黄龙袍,渐渐走进流花小筑,一群宫女转眼消失不见,一切又是初时模样。
暖阳下的凤凰台,就如一团烈火,生生的刺痛了凤墨白的眼。
流花小筑。
落花随流水,日暮忆昔年。一草一木,一笔一纸。都还是旧时静好,人面却不知何处。
寒玉池,水冰棺中。两个人紧紧相拥,隔绝一切尘俗。
苏绾。夙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