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治水史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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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黄淮卷(42)

悄悄地,像是不经意间,我们的城市已经变得这么不敢让人认识她从前的模样!同我记忆中的八十年代中期以前西安西郊电子城、东郊军工城和纺织城不一样,九十年代中期以后西安又有了几个新的经济开发区,这几个新区,为西安承担起了高新技术、现代物流及装备业、文化旅游等新兴产业,这大约也就是十多年间西安发生的变化。以我的感受而言,这十多年间西安的变化超过了此前几十年的变化!这当然是改革开放给西安带来的好处。

西安的城市发展中有两条河,一条叫浐河,一条叫灞河。

西安古代有“八水绕长安”之说。所谓这“八水”,即长安城北的泾、渭二水,长安城东的浐、灞二水,长安城西的丰、涝二水,以及长安城南的镐、潏二水。这八条水中,除渭河是主流,其余都是渭河的支流。潘岳的《西征赋》,说西安“北有清渭浊泾,兰池周曲;西有玄灞素浐,汤井温谷”……可是,在西安人的记忆里,尤其在我们儿时的记忆里,这“八水”似乎与西安老城区从来没有过关系,不是离城太远,就是几近干涸,或者已被污染,成了“害河”……

可是如今,十多公里长的灞河东岸滨河路和浐河西路,是新修的堤岸和新修的路。浐灞两条河流,河上有小岛,岸边有码头,有树,有花,有草,水面上还有水鸟在飞……

河面最宽阔处,有四五百米宽!

【4】

我钟情于这个有着两条河流的地方。这个地方对我有着感情和理智的最大冲击力,视觉和内心美感的最大诱惑性。我钟情于浐灞的事业。

有一篇关于黄河的学术论文,发表于1955年的《地理知识》:《何以黄河在东汉以后会出现一个长期安澜的局面》。作者:谭其骧。

“谭其骧,生于1911年,卒于1992年,是我国著名的历史地理学家,中科院学部委员,与侯仁之、史念海号称我国历史地理学界的‘执牛耳者’,开创了我国现代历史地理学研究的先河。”

《何以黄河在东汉以后会出现一个长期安澜的局面》是谭先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国开始大规模治理黄河的背景下写成的。研究的是黄河的灾害。黄河的灾害,谭先生认为,主要是水土流失,而水土流失主要是黄河流域植被被破坏--最关键的观点植被的被破坏,是和“人们的土地利用方式”有关。他考察了整个黄河史和中国史,他发现,一个历史时期一个地区植被如何,主要取决于人们的生产活动,即土地利用方式,畜牧和农耕这两种方式,农耕对植被的破坏要远远大于畜牧。秦与西汉时期,尤其是汉武帝时期,把大量移民迁入关中,三次大移民,一次“十万口”,再一次“七十余万口”,再一次“卒六十万人”,迁来这么多人干什么?是“戍边”,也就是把原本以狩猎、畜牧为生的匈奴人赶得远远的,把广漠的森林草原开垦为农田,而且,汉武帝时期还采取了大量的优惠政策,比如原本是罪犯的可以免罪,原本是官儿的可以加爵,再比如免征赋税等等。这也就是说,在边区地方实行了一种“特区政策”。但随着变牧为农,人口的剧增,植被被破坏后黄河的灾害也来了。自东汉以后,汉王朝国势渐弱,边患重开,匈奴人、羌人、胡人又侵入关内,这些游牧民族的迅速滋长,反映在土地利用上就是耕地的减少和牧场的扩展--谭先生认为,这就是东汉以后黄河竟能出现千年之久长期安澜的真正原因。

针对当时修三门峡水库,谭先生认为,不是修一个三门峡水库黄河下游就能获得“长治久安”。重要的是,本来应该是农林牧兼营的地区就该农林牧兼营,在土地利用方式上回归自然,让唐代后期、安史之乱以后经过上千年植被遭到严重破坏的黄河中游地区,重新恢复植被。

这才是黄河永久安澜的根本所在。

一个被历史所埋没了的天才。一个天才的史学家和地理学家,同时也是一个忧国忧民的伟大学者,智慧的目光穿透了中华文明几千年的历史,用汉武帝时期和东汉以后,黄河在这两个时期的截然不同的表现,说明人类的生产方式,畜牧和农耕,怎样影响着一条大河--我们母亲河黄河的命运……

【5】

必须探寻一条关于河流治理和城市建设的新思路。

不能给西安留下两条治理失败的河流,不能给西安留下一个充满了遗憾和悔恨的新城--像许多创造了“财富神话”的“财富新城”,GDP上去了,可是,河流被污染了,生态环境恶劣了,即使财富堆积如山,可是人们生活得不但不幸福而且还充满了危机……

不,不,治理失败的河流和充满遗憾的“财富新城”都不是浐灞建设者们想要的。

浐灞建设者们穿透了他们面前的迷雾,终于走出了一条如今已经被实践证明了的符合科学发展观、河流治理和城市建设并行不悖的“浐灞道路”。

河流与城市,这是亘古以来人类就要面对的一个世界级的难题。说它是一个世界级的难题,实际是说生态治理和城市建设本身就是一对难分难解的“生死冤家”。它们之间既有着不解之缘,又有着天生的“排异性”。城市必然离不开水,离不开河流和水源地,可是,城市的建设与发展又难免污染河流。河流被污染以后必然会报复人类,人类在这样的城市中就会再也待不下去。人类为了不放弃他们的城市就得治河。这是一个“西西弗斯式”的悖论。人类在河流治理与城市建设方面面临的就是西西弗斯这样的苦恼,永远在治理和建设的怪圈中轮回,建设了污染,污染了治理,治理了又建设,建设了又污染……

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工业发达的城市都逃不脱这样的宿命。

河流成了许多国家和民族的心头之痛。英国用了25年时间,花费25亿英镑治理泰晤士河;美国用了80年耗资6亿美元使芝加哥河恢复原貌,并将继续投资22亿美元使之达到游览水平……

浐灞的建设者,负有使命面对西安的两条河流和西安的一座未来之城,他们怎么破解这个“世界级的难题”--让西安这座城市不再轮回到“西西弗斯式”的悖论和怪圈里?

浐灞的事业,浐灞这一群人需要破解的这个世界级难题,应当被记录在人类的历史里,记录在古城西安的城市记忆里,记录在世界城市的发展史中。

【6】

2004年注定是西安建城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年份。

这一年,发生了一些足以影响到这座城市、这座千年帝都未来生存与沉沦、荣枯与毁誉的事情。西安发表了《西安城市发展白皮书》,对西安的未来提出了“国际化、市场化、人文化和生态化”的城市发展和建设理念。这个“白皮书”是对西安的一个重新认识和重新定位,我们在此之前对我们城市的发展方向还从来没有这样清晰过,“白皮书”的提出对西安是个跨越性的思路。

另一个重要的事情是拟议中的唐皇城复兴计划和市政府北迁。要再现唐代皇城的风貌,重振西安的盛唐雄风。

除了这些非常重要的事件以外,西安还有一个非常重大的事件。这就是西安建国以来五十五年第四次城市总体规划《西安2004—2020年城市规划》的编制正在母腹里躁动。西安在拉大它的骨架,提出了两个“600”,即600平方公里的规划区和600万城市人口。

这个概念是什么?

到2004年为止,如果从公元六世纪隋朝在西安建“大兴城”开始算起,经过1400多年的建设,西安市的城市建成区是207平方公里,城市人口大约为300多万。按照第四次修编的城市规划,如果西安市城市增容要达到600平方公里的规划区和600万城市人口,城市建成区要增长将近两倍,而人口增长将近一倍。这是一个“大西安”的概念。比起西安历史上最辉煌的唐长安城84平方公里和100万人口,面积将增加八倍,人口将增加六倍!

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也还是在2004年这一年,西安诞生了一个新区:浐灞生态区。西安市政府对它的功能定位,首先是西安市的生态补偿区,其次,它还承担着拉大城市骨架,疏散老城人口,推动西安快速迈向国际化快车道的重要职责。也就是说,它要通过对两条河流流域的治理为西安建一个未来能够容纳55万人口的新城区。

建设一个西安新城。

这个新城区规划面积是129平方公里。

相当于西安老城区、古城墙以内城区11.9平方公里的十倍。

也相当于西安已建成城区面积207平方公里的二分之一强。

除了这些可以用数字表达的它的规模以外,它更重要的意义还在于,它是体现西安“国际化、市场化、人文化、生态化”城市发展新理念的一座最具现代化意义的,人类二十一世纪的新城。

西安市要组建一个当时叫“浐灞河综合治理开发建设管理委员会”的新区,最早的文件见于2004年8月26日。其中,关于这个新区所承担的任务便是,为西安完成一个“生态带、景观带、旅游带、经济带的建设目标”,由市政府授权,独立行使浐灞河流域生态环境综合治理和开发建设及管理职能。

这是对西安未来的发展举足轻重的一个新城区。西安再不会有这么大一片核心城区的区域了。西安再也不会有离最中心的市中心车程还不到半小时的这么大一片土地了。而最关键的是,西安再也不会有在城市的三环以内有着两条河流的未来可能会是最美丽的城区了。这个区域,说它是西安市委、市政府的掌上明珠,是千秋功业,同时又是一个非常难以完成的作品。而且,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作品。在市政府最初下达的文件和紧接着只相隔两天下达的又一份文件里,对建设这片“新型城区”的人选问题,做出了这样的表述:要选拔和聘任“在行政管理、工程建设、招商引资、旅游开发等专业知识和较强的市场运作能力、组织协调能力的人”来担当此重任。

这是说,他们必须是各个领域的专业人才。

2004年8月,浐灞河管委会还没有正式挂牌,第一批建设者就第一次视察他们的领地。

吉普车沿着浐河从南向北一直走,开始还有路,后来就没路了。路没有了,有的是绵延十几里的垃圾山,这当然都是城市垃圾,有生活垃圾,更多的是建筑垃圾。城市里不让随便倒,但垃圾总要有个地方倒,这儿没人管,也不收倒垃圾的钱,几十年下来,垃圾堆积成山,许多地方还侵入了河道。除了垃圾,还有遍及河床和堤岸的沙坑,沙坑大大小小不等,最深的沙坑可达三十多米。还有荒草,还有污水。杂草丛生,荒草能淹没了一个大人,这是人迹罕至的原因。问题是水臭。涓细的水流,不大像是一条河的河流,黑乎乎,闻起来令人掩鼻。沙坑开不过去,杂草绕不过去,垃圾山也横亘面前,没办法,他们只好开开停停,许多时候只能是弃车步行,爬高上低,披荆斩棘……

浐河如此,灞河也同样如此。

辛苦一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们把车停在了浐灞河交汇处。也就是他们后来起名叫“三角洲”、再到后来又改名叫“半岛”的地方--我还需要再强调一点,这里也就是三年后的2007年举办F1摩托艇世界锦标赛中国西安大奖赛和举办欧亚经济论坛的地方。但那时,在夕阳西下中,站在一人多高的荒草丛中,眼前是乌黑的河水,目力所及是垃圾山和大大小小的沙坑……

【8】

如果说河水污染、挖沙、倾倒垃圾是浐灞两条河流的三大生态灾难的话,另外一个灾难却是关系到了人的生命财产安全。河水有枯水期也会有丰水期,河道不治理直接带来的灾难就是泛滥成灾。

西安市的近郊三区横跨着浐灞两条河流,而且它们的区界也主要是由这两条河流来划分。浐河上游,也就是最靠近市区的地方属于雁塔区。灞河东岸和浐河下游城市段属于灞桥区。灞河西岸包括两河交汇处属于未央区。这里实在太荒凉!你想象不出的一种空寂和荒凉!这里你想象不到是仅距市中心还不到半小时车程的距离,是西安市的一片城市近郊!说起来倒更像是久被人们遗忘的土地,有些地方的河床裸露着,有些地方却几乎断流,河岸两边,到处是沙坑,土路,荒草没膝,草甚至到了人的腰部。此外,就是到处堆积如山的垃圾。本来,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季节,可是这里,除了感到荒凉以外,还让人感到恐怖……

我想到了六千年前的一个母系氏族村落。

不错,黄河流域最具代表性的一个文化遗址,母系氏族部落时期的一个文化遗址就正好位于浐河边上。它就是西安“半坡遗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迄今为止我们发现的母系社会的唯一一个遗址,但我却可以肯定地说,它恐怕是人类那个时期最重要的一个遗址。由于这个遗址被发现,人们几乎可以还原一个六千年前由女氏族首领当政的人丁兴旺的村落的生活原貌。这个如今叫“半坡遗址”的村子,占地面积约5万平方米,已经是一个非常大的村子了。村子的布局井然有序,像是被人很好地规划过,顺着河流,建在浐河东岸的二级阶地上,整个村落呈一椭圆形,有居住区,有窑场区,有公共墓地区。那时候村子周围一定是有非常茂密的森林,森林里会有狼虫虎豹出没,因此,他们在生活区的外面挖了一条很深的壕沟,防止野兽的袭击,也是为了保护他们的生命财产安全。这道壕沟,也就是他们的城防工事,基本相当于后来的护城河。

从村落遗址中出土的大量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品来看,半坡氏族的经济生活以农业、饲养、捕鱼和狩猎为主。女人主要从事采集和农耕,男人则从事渔猎。半坡遗址里还有一样东西不能不说,这就是埙。这是种陶制的乐器,恐怕是我们所能知道的最古老的乐器之一。

根据这些我们能够知道些什么呢?

【9】

我们已经能够描画出六千年前史前文明时期黄河流域半坡母系氏族社会人类生活的一幅图景。他们滨河而居。因为这里能够为他们提供从事农耕生产和打鱼捕猎的良好生态环境。他们生活在黄河流域的两条河流之间。这两条河,就是浐河和灞河。可以这样说,从这两河流域走出了我们的祖先。

几乎与此同时,大约在公元前五六千年古埃及人定居在了尼罗河畔,由此诞生了古埃及的文明。而印度河流域则诞生了古印度文明。此外还有一种文明不能不让你惊叹,那就是位于两条大河之间的一个河谷地带,这片绿色的土地被《圣经》记载为人间的乐土,被希腊人称为“美索不达米亚”,意即“两河之间的国度”。这两条河,就是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从这片美丽的绿色土地上诞生了古巴比伦文明……

古长安,古埃及,古印度,古巴比伦,这些都是人类文明最早的发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