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持着AK47步枪的家伙被爆头,在灿烂的阳光下喷涂出三幅凄凉艳丽的血幕。
开了三枪,厉剑没有继续开枪,他想等这些家伙知难而退。不料,这些利欲熏心的家伙根本没有趴下或者寻找掩体,只是缩缩头,然后继续迎难而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厉剑只能再轻叹一声,轻轻地扣动扳机。
“嗵!”
高爆枪榴弹激射而出。
“轰隆!”
血肉飞溅,残肢四射。这批家伙终于在血腥中受到了教训,嗷嗷地惨叫着撤下去。
厉剑瘫坐在地上,无坚不摧、无往不利的利剑突击队队长,竟然在打完这场不对称的小战斗后,像野狗般狂喘着粗气。
阳光照射在厉剑身上,形单影只的他显得格外的凄凉。
有钱,有枪,狠辣,这是无政府状态的生存法则,典型的弱肉强食。厉剑不用半天时间就在这个他叫不出名字、在G国地图看不到版图的偏僻贫穷的小镇上霸占了“棺材楼”。
厉剑脸色苍白,胡子拉碴,眼睛深陷,头发打着卷儿。他身穿的作战服已经分辨不出颜色,散发出阵阵恶臭。任何人都不相信这个潦倒落魄之人,赫然就是威震佣兵界的厉剑。现在,厉剑不知道的是,他又有一个新的身份,他忽然间变成G国最大的毒枭怀特上校的二当家,被G国悬赏十万美金通缉。
但厉剑没有精力关注其身份的变化,他仰躺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步枪就搁在手边。他正在发高烧,残酷的打击无情地击垮了他钢铁般的身体。
他爬起来,艰难地爬行着,他要在上山的道路上布设预警装置。
往日轻松就可以完成的工作,今天他费尽了力气才干完。
太阳西斜,夕阳如血。厉剑的眼睛开始出现幻觉,看到很多金色的蝴蝶萦绕在他身旁,它们用细软的虫爪拽住他的肩头和胳膊,一齐使劲把他往上拉拽,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从这沉重的身体里拉上天空。这是死亡前的征兆,只要他相信了眼前的幻觉,放松了挣扎和抵抗,灵魂就真的会被金色的蝴蝶抽走了。迷迷糊糊的脑海中,忽然浮想起兄弟们的声音,但始终看不到对方的脸。突然,他感觉有几条蛇从头顶扑咬下来,抽打一下他的背部之后,开始咬住他的双脚。当时他连疼的感觉都麻木了,整个身子开始被蛇叼着往上移动,像是要将他送进它的胃里。他好像来到了一个混沌世界,恍恍惚惚,浩浩渺渺,无边无际,体内丹田处如有一灼热的圆球在旋转着,燃烧着……渐渐地,他忘了浑身的痛楚,好似回到母胎,那里安详沉静,不再有俗世烦扰,不再有恩怨情仇。
他的头上挂着一只小铃铛,“叮铃铃”,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这是他在上“棺材楼的必经之路上设置的第一道预警装置。铃铛响后不久,楼梯传来脚步声,残破的木门“吱吱”地惨叫着,被人生硬地推开了。
厉剑看似气若游丝,但在铃铛响起的瞬间,他就一个骨碌滚在墙角,探头从破窗子里往下观望。步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擎着,激喷着死亡气息的乌黑枪口对准门口,若有人胆敢冲进来,迎接他的将是炽热的子弹。
面对枪口,竟然还有人胆敢冲进来,但厉剑没有开枪,因为冲进来的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小男孩衣服破烂不堪,蓬头垢面,一双若珍珠般的黑眼珠骨碌碌地乱转。
小男孩居然不惧怕厉剑手中的枪,施施然然地走近厉剑身边,一双脏兮兮、干瘪瘪的小手叉在腰间,斜视着厉剑,老气横秋地说:“你死到临头了,你如果想在镇上待下去,就必须与我合作,否则你寸步难行。”
厉剑笑了,嘶哑着问:“你有什么本事?”
小男孩自豪地说:“一,我会偷鸡摸狗;二,我消息灵通,镇上发生任何事,没有我不知道的。”
“那你听到关于我的消息了吗?”厉剑郁闷的心情被这个小男孩化解了不少。
小男孩神气活现地说:“你抢了八大恶人的寓所,打死了七八个当地有名的混混,当地的霸王怎会善罢甘休?他们纠集了几十人,还有十几支长枪,正准备找你晦气呢。你若想活命,现在就快点逃进山里,否则,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厉剑再次咧嘴笑了,问:“小不点,你为什么帮我?”
“救人是最大的美德,我古道热肠,最看不惯倚强凌弱,所以帮你。”
山下传来嘈杂声:“那个小杂种居然敢偷我的肥鸡,要是我抓到他就宰了他。”
“小兔崽子昨天偷了我的好酒,抓到他我也宰了他。”
……
厉剑似笑非笑地望着小不点,说:“小不点,你是来避难的,是吧?”
小不点居然面不改色地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吃眼前亏。寡不敌众的我避其锋芒是上策,怎会是你口中所说的避难呢?小神童用得着避开那些人……”
喧哗声打断了小不点的自吹自擂。
“整个小镇掘地三尺了都没有小杂种的影子,看来小杂种是逃入了棺材楼,我们上去搜。”
“不行,听说今天那个人单枪匹马把当地最大的地头蛇打得死伤惨重,这样的人我们惹不起。”
“我们还是离开吧,小杂种逃入棺材楼,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也出了我们心里的一口恶气。哎,只希望小杂种没事。”
……
听到人声越来越远,小不点露出得意的微笑。
“过来。”厉剑取出几张百元美金说。
“什么事?兄弟。”小不点双眼紧盯着厉剑手中的钞票,眼中迸射出幽幽的绿光,嘴角口水长流。
厉剑把钱递给小不点,说:“我让你做一回扬眉吐气的男子汉,你把这些百元美金兑换成本地货币,把所有的债务给我还清了,这样,你在镇子上就能抬头做人。”
“真的?”小不点狂挖耳朵,以为听错了。
厉剑把手一缩,不让小不点碰上钱,故意扳着脸说:“当然,你想挣到这些钱,必须为我做一些事。”
“什么事?开枪杀人我可不会。”小不点搔搔后脑勺说。
“你为我买些好吃好喝的回来,当然,还要买些药品回来。以后跟着我,保管你吃香喝辣。”
小不点捏着厉剑给他的钞票和药单,蹦蹦跳跳地下山了。
厉剑把脸凑近残破的窗户往外望,光滑阴冷的水泥阶梯满腹哀怨地倾斜着,泛出幽暗的微光。楼梯的北侧是一扇巨大的从底层一直延伸到顶层的玻璃窗,然而,可笑得很,玻璃早已荡然无存了,这是鸽子笼四周那些因失去田园而愤愤不平的贫民们恶意报复的结果。如今,被散民们砸砍得支离破碎的窗户扇统统钉着厚厚的、结满锈斑的大铁皮,把楼梯间搞得既昏且暗,从此再也见不到光明。
“棺材楼”的背阴面是暗红色的、赤身裸体的砖墙,其东西两侧各有一道狭窄阴暗的楼门,那无辜的、棕红色的木制门扇屡遭人们无端的袭击,早已遍体鳞伤,此刻正哼哼叽叽地摇晃着,仿佛随时会倒塌下来。在“棺材楼”的北侧和水阶梯杖的尽头,有一排建成不久即遭无端废弃的红砖平房。这些平房早已破败不堪,门窗、玻璃均被击碎,煤气炉灶被锁死,暖气管全部冻裂,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嘀哒嘀哒地长流水。跳过洞开着的窗户扇,有一条狭窄的空地,堆积着霉烂的垃圾。
小不点果然有点儿本事,不用一个小时就笑嘻嘻地拿着热腾腾的食物和稀缺的药品回来了。当然,小不点捞了厉剑不少好处。
此后半个月,不想抛头露面的厉剑就靠小不点购买粮食和药品度日,还要靠小不点在小镇购买或者收集报纸,以了解G国的最新消息,代价是他袋中的钞票急剧减少,肯定被小不点“捞走”了不少,但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小事。可惜,即使这样,小不点收购回来的报纸总是慢十天八天时间。不过,这也怪不得小不点,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寒川,当天的报纸是不可能当天就能送达的。订报纸的都是当地的有钱人,小不点能弄到报纸也难能可贵了。
“今天有什么消息?”厉剑擦着枪,头也不抬地问又得了一笔横财而显得兴致勃勃的小不点。
“有。”
厉剑不动声息地擦拭着枪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特大消息,通缉大毒枭厉剑的本地消息被另一则消息代替了。”
“什么消息?”厉剑爱理不理地回答。
“这份报纸可费了不少唇舌,花了不少钱……”为了最大可能地榨取厉剑的剩余价值,小不点脸不红心不跳地侃侃而谈。
厉剑“嘿嘿”两声冷笑,把枪支弹药、药品和一些在小不点看来是古怪的物品一一装进作战背囊里。
“哎,你不想知道吗?”眼看财神爷即将离开,小不点急了。
“我没钱买情报了,现在不离开等到什么时候离开?”厉剑难得地调侃小不点一句。
泪水从小不点的双眼溢出,他扑闪着泪眼蒙眬的眼睛,抽噎着说:“大哥,是我不好,贪污公款,但我可以把所有的钱拿出来,请大哥不要走。只要你留下来,你要我小神童干什么都行。”
厉剑听了心里酸溜溜的,贫困的儿童早当家,他从小不点的身上看到自己儿童时代的影子。他用大手轻轻地摩挲着小不点小小的脑袋,轻轻说:“兄弟,我有事需要离开了。听大哥的话,你不要再偷鸡摸狗了,学好本领,好好生存。我给你的钱应该够你花几年了,你省着点儿花。”
小不点听了厉剑的话,比花岗岩还要厚的脸皮难得地红起来,他哭泣着说:“大哥,我把所有揩你油的钱还你,你别走好吗?”
厉剑爱怜地抚摸着小不点的头,取出一大叠百元美钞塞进小不点的小手中,说:“这些钱够你过上一大段好日子了,凭着你聪敏的脑袋瓜子,生存没问题。不过,你千万不能沾染毒品和做为非作歹的事情。”
为了冲淡离别的气氛,厉剑故意问:“小不点,你不是说有什么特大新闻告诉我吗,现在我给你这么多钱,你怎么不说了呢?”
小不点也知道厉剑离开的心意已决,所以他用黑漆漆的小手抹掉鼻涕,抽噎着说:“今天,我国所有新闻的头版头条都是世界最大的军火商伊莎小姐莅临我国考察投资的消息。”
厉剑闻言,虎躯巨震。他抓住小不点的肩膀,焦急地问:“伊莎小姐?报纸呢?”
小不点被厉剑的大手抓得龇牙咧嘴,他忙把藏在身后的报纸拿出来。厉剑一把抢过报纸,紧紧地盯在头版头条上:“超级富豪、世界最大军火商伊莎小姐来我国实地考察投资事宜。”
报道中还介绍伊莎小姐是Y国沙漠部落的大首领,嫁给了世界首富——军火商比尔的儿子。
报道中还配着伊莎小姐戴着花帽子和墨镜的远照。望着伊莎的照片,厉剑脸上平静如常,内心却已波澜汹涌,不能自抑。“伊莎小姐”这个名字仿佛火星般将他心里尘封已久、已黯然成灰的往事猛然照亮。他突然惊觉,从前那些他自以为已经忘却的往事根本不曾消失,一切都如在眼前,亮丽如新。就像一个已经结痂的伤口,当你认为已经伤愈时,揭开那层硬痂,里面却仍是鲜血淋漓的嫩肉。
生命的历程如同一部超长的影片,随着岁月的长河静静地流淌,一些胶片消磨了,记忆中的往事变成一块块碎片,杂乱地堆积在一起,构成生命成长的历史。可是,总有一些心中的小秘密,永远清晰地保留在他记忆的深处,永不褪色。
厉剑抬头望向外面,阴霾的天空,看了让人极其沮丧。那一片又一片厚重的、不停地变幻着各种形状的浓云,不怀好意地追堵着渐渐远去的太阳。太阳那丝丝缕缕的光线越来越暗淡、悲悲切切地哽咽着,缓缓地变成了一个冰块,阴冷无比的大圆盘,可怜巴巴地孤悬在冷气嗖嗖的苍穹。淘气的浓云骤然间凝聚起来,以一个超级抽象派最为怪异的形状将大圆盘彻底覆盖住,天空顿时极其可怕地阴沉起来,整个小镇在这些令人窒息的、浓浓的云块无情的压迫之下,行将坍塌。
从天而降的狂风,伸出它那威力无穷的巨手,一面极其骇人地吼叫着,一面在死气沉沉的城市里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赤身裸体的老树痛苦不堪地在狂风中无奈地呻吟着,早已枯死的叶片像是用锋利的尖刀刮抹着的鱼鳞唏哩哗啦地撒落着,继而又低声抽泣着,漫无目标地飞向空中,去找寻它们最后的归宿。空空荡荡的、弥漫着刺鼻尘土味的马路上人迹稀少,远处有几个蹬自行车的男人缓缓而来,在纠缠不休的狂风骚扰之下,一个个使出浑身解数艰难地与狂风周旋着。
当厉剑看到有枯黄的落叶沿着屋脊的斜坡从他身边直滚下去时,他的心也像那落叶一样翻滚跌落。坐在风里,他很平静,平静得宠辱不惊。但他知道,自己此刻就像处身在平静的风暴中心,在他的身侧,过往种种的情景和画面正如向上绞紧的气旋急卷狂飙,飞快却异常清晰地一一展现在他眼前,历历在目。
“呜——”凄厉的汽笛声把厉剑从回忆的旋涡中扯出来。他定睛看去,只见一辆有轨电车哼哼唧唧地从怒吼着的狂风中挣脱出来,一身尘土地停靠在马路边,六七个男女乘客刚刚跳下车门便被狂风刮拽得站不住脚跟,尤其是那个身材矮小、穿着深蓝色毛呢大衣的女人,险些被狂风掀翻在地。她非常可笑地顺着风向一路小跑着,同时将大衣领子高高竖起,把蓬乱的小脑袋尽可能地隐藏起来,以躲避狂风的袭击。灰蒙蒙的破旧房子在狂风中凄惨地颤抖着,在狂风的百般戏弄之下呲牙咧嘴地尖叫着,时而东摇几下,时而再西晃一番。
望着这让人沮丧的、无比悲凉的一幕,厉剑的心情极度郁闷。
5 故友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