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性粗豪直快,不善细究事源。而现在,他既归入翁同龢一派,就不好多为李鸿章美言,毕竟二人有深刻的仇隙。但如不辩驳,他又觉得于理不公。入仕短短几年,他已经知道了不少宫事内幕。以清朝吏治之腐败,谭嗣同刚才所说的,有些根本挡不住,有些又不得不委曲求全。他忽然想到谭嗣同刚才的一句话,问道:“北洋海军烂什么?”
“嘿嘿,”谭嗣同已酒意醺醺,“我有一个朋友,就在那儿当差。那真叫窝里斗,管带之间为权,舰船之间为利,打破军规上岸宿娼,又为色斗!更可笑的,高薪请来洋教练,也叫有些人生生挤走了!还有,几乎个个握着点权的,想着法贪污军需兵饷,中饱私囊!”
“这些我倒不知道。要真这样,也真是,真是……眼下大清所恃仗的,就是这支海军。”文廷式显得精疲力竭,“自古军之强、兵之勇皆在将领,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唉,这位老总督,还一心挂念着,想买艘大舰呢!”
“听他哭穷!建那个海军衙门,我看就是给老太婆当钱袋!”
“那艘舰,”文廷式仿佛没听见,继续说道,“本来在国外订好了,为讨舰款他数跑京城一无所获,就被日本买去。听说小日本叫它吉野,大吉之舰,驰洋如野。唉,日本觊觎朝鲜日久,如今虽为我国把持,只令它更加恼怒。我担心,中日早晚有一场恶战!真是这样,北洋海军烂成那样,舰船枪炮又都是十年前的旧货,只怕,只怕……”他本是豪气冲天的人,不意堕入缩手缩脚的官场,凡碰上与此相关的事就心憋气胀,甚至头晕目眩。
“好啊,打吧。这个这个纸扎的朝廷,早就该打碎了!”
龚夫人怒视谭嗣同,迫他低下头来。她一字字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你还记得诗圣杜甫此诗?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说这种话?”话并不严厉,却句句击人心房。
“可是,这个国家、制度,真是爱之不能,只能一起烂啊!”
谭嗣同不忍与龚夫人争辩,拔脚奔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