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吃鱼头汤冻,那是很有味道的一种吃法,有独喜鱼头汤冻的人,夏天煮好鱼头汤放进冰箱冷藏室凝固,也无妨,鱼头因胶质多,鱼头汤冻尤其滑爽,可以放些豆瓣酱压腥味。
1 鱼头
民间有个故事,在旧社会,有一群土匪劫了一个商人和他的随从,土匪本意是叫他们留下买路钱走人,简妆而行的商人偏说自己是穷人,没钱,家里也空空无有。土匪不信,把他们关在匪巢。午饭时,土匪做了一条鱼给他们吃,土匪在门外窥视,商人吃起鱼时,土匪破门而入,指出商人是富人而非穷人。那商人仍旧不承认是富人,土匪即说:不用狡辩了,我们看见你第一筷子夹向鱼头!只有富人吃鱼才把第一筷子夹向鱼头,穷人先夹鱼背脊肉吃。商人彻底服输,指派随从速速回家取钱给了土匪,买回自由。这个故事指出了在饮食方面,穷人吃肉富人吃味的一般规律,而鱼头却是味道。
鱼头的味道美,当首推胖头鱼的头,此鱼恰恰长了一个不善思考的大头,其身价原与地位卑微的白鲢相去无几,都是鲤科鲢属,只是花鳞,因了头大,就不再与白鲢为伍。胖头鱼的头自然是煮汤为上品,其眼周的肉、鱼云及其脑髓鲜嫩,汤亦清纯鲜甜。煮鱼头大抵也算是懒汉吃法,因无须更多复杂的做工,只将鱼头劈开,略略在油锅中煎一下,然后放进砂锅中煮起来,有姜、蒜、干辣椒及小葱做调料。当然,没有砂锅的时候,就在钢锅铁锅铜锅铝锅及别的什么容器中煮也可以凑合,但最好是砂锅板炭文火细煮。
煮鱼头有两样配菜,一为豆腐,二为萝卜。特别喜欢吃豆腐的人,用鱼头煮豆腐实在美妙,北京的盒装豆腐煮鱼头,那美妙得不得了。萝卜煮鱼头,鱼头的味道更鲜,可以选那脆嫩的水萝卜,我以为山萝卜更纯粹一些。但两样的煮,都必须将汤煮白,鱼头煮豆腐,汤白如乳,鱼头煮萝卜,汤则清白一些。又必须久煮,俗话说千煮豆腐万煮鱼,煮鱼跟交朋友一样,时间愈长,则情谊愈深。
我想,鱼头煮萝卜有时更让人喜欢一些,如在有些上火的时候,或者伤风感冒,喝味道鲜美的鱼头萝卜汤,能去火、去痰及通气,只略多放一点姜丝。因为萝卜素有“小人参”之雅誉,旧时之说“萝卜上市,药铺关门”,指萝卜的上好药用功能。总之,萝卜鱼头汤是通气之汤,爽气之汤,怡神之汤,常喝有益。至于喜欢吃面食的北方人,其实可以用鱼头汤下面,讲究点的人,把鱼头汤煮得浓浓的,用纱布过滤,以便吃面时毫无忧虑。但不要做手工面,以挂面为佳,皆因挂面的汤清,不至于压住鱼头鲜味。当然,也可以用鱼头汤凉了和面,压出挂面晒干,可以随时吃到鱼头汤面,鱼头汤面是一种很好吃的面食。
冬天,吃鱼头汤冻,那是很有味道的一种吃法,有独喜鱼头汤冻的人,夏天煮好鱼头汤放进冰箱冷藏室凝固,也无妨,鱼头因胶质多,鱼头汤冻尤其滑爽,可以放些豆瓣酱压腥味。除上述吃法之外,现在的湘菜开发了一种“剁椒鱼头”,可能川味馆也有了,这种做法是剁开鱼头,佐以葱姜及剁椒,平放蒸熟,味道浓重,亦别有风味,但要选择正宗湘味馆,其趣与四川之水煮鱼片可有一比,是一种创新思路。
2 岩板头
大约是2004年那次进神农架,品尝到了岩板头。岩板头“的”岩字,差不多鄂西北都读成“挨打”的“挨”字的音,此音有双意,一意为岩,就是岩石,一意为笨拙。岩板头的长相与鲶鱼完全一样,却是长不大,最大个的岩板头也只能长到25公分长,这是我见到的。
神农架的人喜欢这么叫,黄颡鱼在这里也叫黄咕头,也仍然是长得小几号,感觉在山中清澈的河流中,所有的鱼类都生长艰难,只有大娃娃鱼长到数十几斤重。那个庞然巨物,看着会吓人一跳,但它是两栖动物,非鱼。现在的岩板头,据说也多是人工养殖,只因其必须在山溪中的清水中生活,所以这种人工养殖,与自然生长的差异性不算大,在木鱼镇的农贸市场,随时可以买到,大的18元一斤,小的15元一斤,都是活的。
还记得在雄风饭店吃岩板头火锅,我当那是小鲶鱼,我说这么多小鲶鱼啊?送我去宜昌的谭局长说,这鱼叫做岩板头,在山溪的岩石中生活,个头长不大。让我一下子回想起少时,在东方山圆门水库下面的溪里垂钓,曾钓过不少这种“小鲶鱼”,当时不知道有这种长不大的“鲶鱼”,只以为大家伙太狡猾,钓不上来,只有小家伙幼稚容易上钩。岩板头当然不是鲶鱼,它是鲶形目的一种,鲿科,鳠属,因而也就叫鳠鱼了。然,鳠鱼也有许多种类,它最有可能是大鳍鳠,总之叫它鳠鱼就不会有错。
雄风饭店位于神农架去宜昌的半路上,恰好坐车到此必须吃午饭,这地位也是大山的峡谷,除了饭店,再没有人家。好像是计算好了路程,人到此时皆饿,就在此开了几家饭店。我估计雄风饭店由神农架人所开,因此不论在木鱼镇还是在松柏镇,人皆习惯说到雄风饭店,又都说雄风饭店的岩板头做得最好。是不是最好呢?我记忆中还真是在雄风饭店吃到的岩板头味道最好。
岩板头的背脊为黑色,渐至腹部,色愈浅,到腹的底部,则是一底雪白。它在水中游弋时,确也动作缓慢,悠游而从容的样子。雄风饭店的火锅锅底,大红一片。神农架地区普遍嗜辣,这地方叫辣椒为广椒,有的称为胡椒,总之是干红辣椒。神农架的锅底,通常是这样做,先热锅,斟油,油热之后,炸花椒、辣椒和豆瓣酱,因此溢出的红,都是豆瓣酱的陈红。然后,再搁姜蒜,注水,水至沸,滔滔不绝,搁些腊肉片,土豆片和四季豆。这是最普通的锅底。
一般而言,岩板头火锅,不会放那么多杂菜,有的会搁些土豆片,有的就是锅底汤加纯的岩板头了。在雄风饭店吃岩板头,我记得火锅里面有许多木姜子。木姜子这味调料,大约在武陵源和秦巴山系都有较广泛的使用,我则是第一次在神农架的松柏镇吃到。松柏镇是神农架林区政府所在地,那是一个海拔比较低的盆地,按常规也就是神农架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只是发展旅游业之后,经济中心显然移向木鱼镇了。松柏镇和木鱼镇在神农架区至关重要,但是木鱼镇的人对于木姜子的热爱感觉明显不及松柏镇。松柏镇的火锅中,木姜子总在滔滔的滚沸红汤中跳跃。在雄风饭店,简直就是由木姜子在红汤中浮托起岩板头了。
那次到雄风饭店,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饥肠辘辘,特别想吃东西的感觉揪扯着人,或者这还只是一个方面。要说到那天早晨,阳光灿烂,谭局长驾驶一辆老皇冠从松柏镇出发,开的车速极慢,我们都摇下车窗,谭局长说,车上有烟,可以随意抽,我们慢慢走慢慢看风景。那种感觉真好啊,车在盘山公路上一道弯又一道弯地盘旋,举目都是青葱的大山,那植被翠绿欲滴,仿佛要将大山的峡谷都挤没了去。有些地方,偶尔有山花,浓艳的一簇,绽放在万绿丛中。山中的小河,流着清澈的泉水,阳光明亮地斜照在山头上,间或能听到山谷中的鸟鸣。空气,弥漫着绿色植物的青新气息,山里的植物世界纤尘不染。
过燕子垭之前,都是盘旋而上的山道,这里的道路不宽,但是平坦干净,有的地方看不到一个小石子。而且,很长时间都遇不到一辆车,也看不到一个人,只能看到一些阳坡上,偶有一户人家,白墙黑瓦,炊烟袅袅,门前立着一个接收电视信号的锅形天线。总之,神农架大森林中的道路,属于鸟语花香和阳光灿烂的道路。
忽然,一对红腹锦鸡出现在前方,它们沿着路边的草地慢慢儿走,阳光投映在它们身上,锦缎般的羽毛闪闪发光,雄鸡且拖着长长的美丽的尾巴。待车到跟前了,它们缓缓地走进了林子。那一刹,我感觉到达仙境的边缘。我看得发愣,以至忘记了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照相机。
继续往前走,谭局长对驾车十分平稳,讲着历史上的神农架的故事,他特别想养殖林蛙和娃娃鱼,因为他在恩施看到有人养殖娃娃鱼获得成功,养殖的娃娃鱼允许食用。谭局长认为,养殖林蛙最合算了,在一处有溪水和坡地的地方,用网围养林蛙,且不用投食,安两只节能灯就能将虫子引来,相当于自动投食,还能减少森林害虫。林蛙的味道好,繁殖能力强,在神农架地区叫“邦邦”,因为它们总是在林中的溪边“邦邦”地叫,与外界的蛙鸣完全不是一回事。
车舒缓地行进,习习的凉风吹拂,山里世界,竟至令人不忍离去。我感觉车行时速大约25公里,心里面默念着能看到一头鹿或羚羊在森林的边缘出现,但是一直没有,据说在冬天的大雪天才可能看到。冬天了,高山上的森林落尽了叶子,海拔愈高则愈寒冷,野兽才会纷纷下山来寻觅没被雪盖住的野草。快到燕子垭了,山愈渐雄峻起来,挡住了大部分阳光,峡谷的风清凉。转过一道弯,天空豁然开朗,阳光普照,一只金丝燕追上汽车,在窗外离我约一米远的地方,与车保持相同的巡航速度飞翔。
神农架的短嘴金丝燕属于海燕,它们每年从南印度洋沿喜马拉雅走廊飞来,居住在神农架幽深的燕子洞里。短嘴金丝燕的背部有金丝般的羽毛,举目细看,阳光照耀下,金丝燕的背部金丝闪闪。大约一齐向前飞了一分多钟,金丝燕拐了一个弯,飞向森林中去了。
这样的一路风景看过来,心情格外的爽快,有一种轻车欲过万重山的感觉。恰好,腹饥之感隐约地上来,坐在雄风饭店的门槛上,听山人用方言吆喝,门外鸣蝉声声,四处弥漫着山野的乡土气息,这时候心里就直想在树荫下喝上两杯。
火锅上来了,一条条的岩板头伏于红汤之中,饮一大口冰镇啤酒,夹起岩板头,努力地一吸,它的又绵又嫩的鲜肉都入口中。少许,干香之辣味,木姜子稍许有些“臭”的青麻味都来了,再细细品之,又有岩板头嫩肉中的清甜味。爽啊,那一刻,只感觉大山的豪情诗意都在火锅中翻滚。火锅,神农架人一年四季都用。谭局长因驾车不能饮酒,他陪着我看我独饮,边上几位神农架人陆续来敬了几杯,我第一次发现岩板头是如此之妙。可惜,为何给它取这样一个硬邦邦的名字呢?
再次进神农架,住在原始森林里面,那里吃不到岩板头,只有腊肉之类,鲜肉也是到山林人家去买的神农架土猪肉,此地叫跑山猪,有些野猪的味道,就一直吃这样的火锅,没有岩板头以及黄咕头。因为写金丝猴,心也整天挂在猴子身上,到了五一黄金周,我从重庆全国书市转回神农架去拍一个电视节目及为《金丝猴部落》签售,忽然想起了岩板头。于是,再次吃到了岩板头。头两次喝酒,因为时间未到夏天,木姜子没有长出来,我给店家说,多放些木姜子,人家说没有,人顿生遗憾之感。
没有木姜子的火锅炖岩板头,味道就不及雄风饭店的好。我多少有些不甘心,干脆自己跑到农贸市场去找,果然被我找到了,有一家摊贩卖木姜子,还没有长成熟,只有6两,卖15块钱一斤,我都买了。于是,这两天的火锅岩板头里面,都有木姜子。另外,还被我找到了他们平时聊却是极难见到的天葱、扁韭和鸭脚掌。天葱是原始森林的高崖上的野葱,煎鸡蛋味道香,但不能吃多,据说多吃会伤眼睛。扁韭就是野韭菜,鸭脚掌是略有芹菜味野菜,伞型科,学名叫变豆菜,三片叶子像鸭脚掌罢了。
这一次吃够了岩板头,我甚至想买它一桶岩板头带到原始森林中的大龙潭去放生,以备下次进原始森林去那里垂钓。带着岩板头的记忆离开神农架,那山、那水、那森林,北京这里没有岩板头,只有虹鳟鱼。也罢,等着时间再回神农架去罢,那森林中,有我的一间小土屋。
3 哈什蟆从头开始
秋天的沈阳阳光明媚。十年前,背一牛仔包,夹本《廊桥遗梦》跑沈阳,遇辽宁电视台的陈词一起喝酒,被他灌得险些去了营口。陈词敦敦教导我,你知不知道乱炖?东北名菜就是乱炖!从此,我记住乱炖,留下东北人天下一锅焖的记忆。十年前,沈阳满街跑着土头土脑的拉达,现在酒店门前奥迪奇多,黑得像一只只趴那儿的干煨哈什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