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翁布里亚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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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翁布里亚的夏天 (3)

有一次黄昏在山坡上,我和adi和乔万尼,互问对方十年后会怎样。我说自己大概还在写作。乔万尼差不多完全的茫然。只有adi双目烁烁,他说我会成为一个有钱人,开着卡迪拉克。那天晚上,我们在佩鲁贾俗称大浴缸的V大街上来回走了三遍,三个都快离开这座城市的人,在临离开前彷佛特别无聊。接下来的日子里,乔万尼带着半年来收集的二十几个玻璃瓶瓶罐罐,一路上叮叮咚咚地回了南部老家,同行者有山羊胡子手风琴人和布鲁斯口琴男孩。关于那些玻璃瓶子,他不好意思地说我妈妈要做西红柿酱,让我在佩鲁贾帮她收集一些。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离开雾街三号开始了离开意大利之前的一次长途旅行。而adi也在我离开的第二天,离开他生活了将近十年的意大利,终于回到阿尔巴尼亚去了。

那一天的黄昏,我记得从山坡上望去,远处圣皮埃罗教堂的尖顶,从带着黄昏色泽的树冠群中刺出来,上面的红鳞瓦像是什么人破损了的心的裂口。

小熊小熊小熊小熊(画画)

小熊在花丛中浮现,他的椰枣掉进汤锅里

糊涂人对石头心说:

你这到底是硬是软哪

小熊Chissà Chissà Chissà

neil young的《only love can break your heart》是我六月里常听的歌,在雨水中把玩群山。我在木头小床上折叠刚从太阳下收回来的蓝裙子时听;涂了祛腿毛膏闻着清恬油漆般的味道时也听。我甚至译了neil young一首《don’t let it bring you down》的歌词来玩。涂了祛腿毛膏的时候偏偏乔万尼敲门,要来收他晾在我阳台上的衣服(小房子只有一个阳台一个晾衣架),我手脚忙乱,他进来时大家忍不住笑。

乔万尼的笑很衬他的红T恤,有一次我爬了很久上坡石头路拐出中央广场,突然见他从广场另一端走来,手里拎着风中作响的塑料袋。他的笑彷佛在所有人群之上,蓝天白云都笑笑的。他问你去哪?我说我去海边。他说他的家乡都是海,il ragazzo dal mare。

翁布里亚根本没有海,要不然我也不会到了里米尼之后一头扎在海里饱饱地游了一整天。翁布里亚是渴水的翁布里亚,水在这里的形态都是深藏不露的。水井、湖底、地下世界……大约是对水的渴望,我在七月里无聊时翻译了bob dylan的《暴雨将至》,还买了一本patti smith的英意对照诗集来译,译了两首之后发现这位女歌王的诗实在没有她的歌好,遂作罢。乔万尼听说我写诗,就拿来他在读的edgar lee masters《Spoon River Anthology》给我看,这位诗人根据真实的家乡勺子河虚构了勺子河小镇,每首诗都是镇上一位居民的墓志铭。我早听说过这书,却没拿来看过。

佩鲁贾小城的一天像三天那么长,乔万尼读这书,正合他稳而静的个性。我拿来,却只找耀目的看,看到一首《edmund pollard》,就顺手译过来。想到我在香港也有个朋友叫edmund,最爱夜里骑单车上山。不过这诗到底和他无关,是我喜欢的火之核中的一面明镜!

Edmund Pollard

愿我的血肉之手已深深探入

蜂儿群集的花盘里

深入明镜一般的火之核

那生之光芒的火,喜悦之太阳的火

都是为了什么,那些雄蕊生长的花药,那些花瓣,

那些散射的花晕?嘲弄,花心里

的影子,盘聚的火舌!

都是你的,过路的年轻人;

去那摆开盛筵的房间

别静悄悄,好像在怀疑

自己受不受欢迎——这是你的盛筵!

也别在饥饿时浅尝辄止

羞涩地说着“谢谢”就拒绝了更多。

你的灵魂活着吗?那么让它尽情吃吧!

别放弃那些你能攀爬的阳台

那些可让你喘歇的乳白色的胸部

也别停下酒杯当酒浆正甜;

别放过身体和灵魂的狂喜,

你将死去,毫无疑问,但要在生机洋溢中死

在碧空深处,入迷出神、饱尝肉欲中死

在深吻着蜂王时死去,生命!

那时候译的还有几首umberto saba,只有意大利语版卖,先让乔万尼写成英语,我再参照原文和他的英文一起译,当作练习。还有那首西班牙语的歌曲《Quizás Quizás Quizás》,里面彷佛有鸽子咕咕声的一首歌,乔瓦尼写成英文给我看,当然,也是咕咕咕。

且录一首saba的译诗在这里:

词语,

一颗男人的心曾在这里照镜

——它赤裸而惊讶——最初;我在世界上

寻找一个角度,一块良美绿洲

用我那因谎言而流下的泪水将你们清洗

这谎言曾令你们目盲。全部

那可怖的记忆之堆,坍塌,如向太阳而去的雪。

皮埃罗是意大利小丑里很著名的一个。他出现在人群面前的时候,眼角总有一滴泪。他为了得不到的爱人向月亮歌唱,你可以想象他荷花领上的泪痕。

“皮埃罗是个法国人。”乔万尼告诉我,我在问他意大利的小丑里他最喜欢哪个,他一口气写了八个名字。为什么喜欢他们?为什么,因为他们都很亲切。

而我喜欢皮埃罗。我说,那么他是个外国人喽?乔万尼就笑,是啊我们从没想到他原来是个外国人呢。于是我更加喜欢和黄月亮和歌声连在一起的外国人皮埃罗。

在佩鲁贾做外国人的日子并不长,adi和smail相比起来都是很老很老的外国人了。adi学医,比药店药剂师专业毕业、又继续读医院药剂师学士的乔万尼用功许多。adi拿回来的黑白小十字箱,里面的听筒器和各种行医器械,乔万尼兴致勃勃摆弄,但以优秀成绩及从名师那里毕业的dr.adi还是在意大利待不下去。他从没和乔万尼谈过居留证件的事,但和我吃饭时讲起保证金和居留期限的问题,如同见到我就讲起那段社会主义历史一样自然。他甩着头嘲笑马克思“天真幼稚”的大胡子,之后就谈到了阿尔巴尼亚人来意大利之前必须在国内缴交保证金。移民对移民有种特殊的敏感,smail从不说他下午和夜晚的去向,只说去找朋友,adi却神秘兮兮对我说smail一定是往哪家kebab工作去了。移得久了,还似乎有种特殊的自尊出来,adi笑话我有个意大利语名字chiara,直到我抗议说那是我自己起的名字,我自己觉得好听嘛,他才觉得ok。但仍笑话我的中国同学叫做dave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