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督卫,这一趟辛苦你了。”仪官核对完名册,将名册交给荣少祎。
荣少祎目视着嫣然进入宫门,他这一趟差总算完成了。可是,他却没有与往常那样如释重负,反而心里头空落落的。
他转过视线,道:“我还要去应天府注销名籍,这里就交给赵大人了。”
“荣督卫好走。”
荣少祎才走了几步,忽而怀中有硬物磕在他胸前,他在怀里掏出了嫣然的玉镯。原本打算还给她,竟忘了给她!
“我这是怎么了?”荣少祎自笑地摇了摇头,大步地离开。
掖庭宫,地处皇宫的北面,与后宫只隔着两道宫墙。不过,这里守卫森严,别说是去后宫,就是在掖庭宫内,任何人都不得私下走动。
掖庭宫分为十二局,各局各司其职,做得大多是繁重的活。每天寅时不到就要开始干活,晚上亥时才得以入睡。长时间的劳作,让这些本是官宦家的女子苦不堪言。
浣衣局由晚姑姑掌管,这位晚姑姑对待婢女甚是严厉,从不允许有婢女犯错,否则,处罚将是严酷的。
晚姑姑打量着这一批进宫的罪婢,眸光扫过岫云,却陡然覆上了一层灰黯。她走向岫云,问道:“叫什么名字?”
“傅岫云!”岫云回答,抬眸与她对视。
晚姑姑一怔,目光愈发地幽暗,“傅岫云?”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直视着岫云,又问:“傅修仁是你什么人?”
岫云怔住了,父亲名讳傅正,字修仁。这位晚姑姑直呼父亲的名讳,难道与父亲早就相熟?
“他是我父亲。”岫云答道。
晚姑姑低声叨念着:“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说罢,她又细瞧了岫云几眼,道:“以后在宫里要自称奴婢,知道吗?”
“是,姑姑!”岫云低首应道。
晚姑姑又交待了几句,冲身旁一个婢女说道:“甄汐,领她们去浣衣房!”
甄汐应了一声,带着这群新入宫的罪妇进了浣衣局……岫云跟随在后,耳边响起了姐姐曾经跟她说过的话:不管生活有多苦,活着就是希望!
年幼的岫云只想这么活着,简单地活着。每天忙到困乏,四肢无力地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日以继日,只等到出宫的那一天……然而,她何曾知道,短短的十年光阴,将彻底改变她的命运!
浣衣局所洗的衣物全是宫女太监的,而宫中仅宫女太监就有上万人,再加上一些资历较深的嬷嬷,数量并不在少。然而作为浣衣局的奴婢,就好像是奴隶一般,任何人都可以对她们肆意地打骂。
冬日的水,仿佛会在一瞬间凝固似的,把人的一双手冻得通红,渐渐地失去知觉,好似这双手只是一个工具,并非身体的一部份。
岫云浸在水中的双手裂开了一道道细痕,一落水便是撕心的疼痛。她咬了咬唇,使劲地揉搓着手中的衣物。
“云儿,我洗得快,我忙你洗吧!”冰蕊挨近岫云,将她桶子的衣服接了过去。
“冰姐姐,我能洗。”岫云说道,瞥见冰蕊手上也是一片狼藉,并不比自己好多少。
“一起洗快一点。”冰蕊笑说道,加快了速度。
两个相互紧靠着,岫云望了远处的白云,如絮般的云儿何时才能飘向属于它的地方?岫云想起姐姐不知如今怎样了,陡然沉闷地叹息,自从进了掖庭宫,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姐姐,算算日子,已经有两个月了。
“云儿,你看到那面墙了吗?”冰蕊见岫云叹气,突然轻声地在她耳边低语。
岫云朝冰蕊指的方向看去,点头道:“那面墙怎么了?”
“那堵墙的后面就是针黹局!”冰蕊小声地说着,话语中透着兴奋。
“真的吗?”岫云反问道,难道她跟姐姐只隔了这么一道宫墙?
“真的,前几天我听见晚姑姑同甄姐姐说话,说是要把洗好的衣物送到隔壁的针黹局,后来我悄悄地问甄姐姐,她很肯定地说我们的隔壁就是针黹局!”冰蕊信心满满地说道。
岫云心中一喜,这么说,她是有机会见到姐姐或是听到姐姐的声音。但转瞬,她的雀跃便化作了一声叹气,“可我现在还是不能过去,知道了又怎么样?”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过去……”冰蕊放下了手中的活,凑近岫云的耳边说道。
“什么地方?”岫云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沿着这堵墙一直走会遇到一棵樟树,樟树后的矮丛里有一个洞。听说那个洞破了很久,因为太隐秘了,始终没有人过来修补,现在应该还在吧。”冰蕊在她耳畔说道。
“你怎么知道这些?”岫云诧异地问,她不是跟自己一起进的宫吗?
“这里的姐姐告诉我的,她们有时会和其他局的人联系,自然有她们的办法。”冰蕊说罢,转念又说:“宫廷里的学问大着呢,你呀,真要好好学学了!”
“学什么?”岫云不解地问,她不是同姐姐说好了吗,十年后就相约出宫,既然不用留在宫里,为什么要学习宫廷的学问呢?
“你知道吗?今年的春天,有一批秀女要进宫了,宫里头会很忙。进宫的秀女只与一般的宫女无异,所以她们的衣物会拿到我们这里洗。我听说有很多人都开始争抢这个活干了。”冰蕊朝四周看去,这些人无不在等待这个机会。
“为什么要抢?”岫云还是不明白,分明这里的活已经很累了,为什么还要揽下其他的活?
“你想一想,她们现在是秀女,明天说不定就是娘娘了。如果能趁这个机会接近她们,我们说不定能少吃几年苦头。”冰蕊想着,轻叹了一口气,“如果我们不是罪妇,我们将来也是要选秀进宫的……只是现在,我们和她们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了。”
岫云笑了笑,在这方面,她从没有想过。记得父亲在世时,曾对姐姐说过,宫门深似海,如果可以,这一生都不要踏进这看似庄严的宫门!
两人正低头说着话,却不知晚姑姑早在她们身后站着了。晚姑姑语气平淡地问道:“讲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