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汉书道:“这些日子,你该做的,能做的,都已做尽。”
卓阳便了然,低头,说:“爸爸,我是败家子。”
卓汉书冷哼一声,“你也晓得!”
卓阳出乎卓汉书意料地跪下来,说:“诗卷是祖上传下来的,但可以用来换十六条命,值了。爸,你可以抽我一顿解气。”
半晌,无人说话,只有石英钟在那里“滴滴答答”地走。卓阳躬着身,同父亲比耐心。
卓汉书虽是严厉的人,但从不体罚儿子。儿子放低了姿态,他静静地看,知道他也能忍辱负重了。
全部的隐怒化成了焦虑,沉声喝道:“你父母的耐心是有限的。”
卓阳抬了头,看着父亲,第一次诚恳地剖心道:“爸爸,我不想把自己说得多伟大。但我见过血战疆场,目睹死亡、亲历烽火,我懂战争的残酷。可我不想退,退一步,我都不甘愿!我不能再让那些人在我眼前活生生死去,我注定是个败家的儿子。”
卓太太从房里走出来,正听见他这样说,连声音都颤了:“卓阳,你为何如此固执?”
卓阳对母亲道:“妈,你和爸爸年事渐高,经不住经年的折腾,你们应去国外才好。”
卓汉书一时转了头,望向自己的书房门顶上悬着的三个字——“独善斋”。
他记得卓阳十岁的时候,他开始给书房更名,卓阳也在客堂间的大桌子上临摹。写完了字,对一边看他写字的蒙娜兄妹说:“你们看我写的:千古兴亡多少事,不尽长江滚滚流!”
卓汉书心里一恸,训斥:“小小年纪谈什么兴亡?”吓得卓阳丢了手中的毛笔。
在当时,他已然决意“独善”,却养出个老关怀“兴亡”的儿子来。从小写“千古兴亡多少事”,长大了就真的去烽火前线做健儿。
他如今老了,眼睛也老花了,连儿子长得高都看得累了。要眯着眼才能看清楚儿子清俊的面孔上有自己年轻时的轮廓。他跪着,却是倨傲的。他不肯向他这个父亲认输。
罢了罢了,他无力了。一下子头发更白,面容更疲倦,他索然道:“卓阳,你长大了,我们管不住你了。但我没有法子眼睁睁看你去走血染征袍的路!”说罢起身,进了“独善斋”,闭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