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的法国哲学家孔德曾经说，人口就是命运。发展中国家的人口膨胀，将导致马尔萨斯式的资源和生存危机，但发达国家的人口增长，则是国力增强的本钱。最近美国的经济增长，很大程度上和其人口的增长密切相关。年轻的人口，无疑将使美国在经济竞争中处于有利地位。特别是被抚养人口比率的降低，会直接导致劳动力费用的降低。人们不会忘记，60年代到70年代，日本经济突飞猛进，直接挑战美国的经济地位，一大原因就是其人口比美国人口年轻。同时，年轻的人口将使美国在未来加大教育投资，对教师的需求也会猛增。欧洲则不得不在退休金、医疗方面投入大量资金。在国际关系上，外交受制于内政。由于拉美、亚洲移民的政治角色越来越重要，美国将更加注重与拉美和东亚的关系，与本是“同文同种”的欧洲则会变得疏远。更重要的是，年轻的美国更愿意投资于国防，老迈的欧洲则无心扩张军力。到时美国君临世界，将是个不可避免的现实。小布什在任时的“单边主义”，也不过仅仅是个开始。
下一个婴儿潮的来临
我一到波士顿工作，就喜欢上了这个城市。因为想在这里安居乐业，就有了看房子的瘾。而上了瘾后，就不仅要看自己想买的房子，还热衷于看那些买不起的豪宅。
看房子是了解美国社会的一个最好的手段。大部分市场上的房子是老房子，你去看房子时，旧房主一般还没有搬走，只是把家里收拾一下，让房地产中介人接待你参观。周末看几栋房子，不仅能了解美国家庭建筑的历史，而且通过家里的摆设、照片等，也会对美国人的家庭生活有更直观的感受。
最近看的两栋豪宅让我印象颇深。一栋在波士顿远郊，有3000平方英尺左右，标价80多万美元，是2003年的新房。房主是一对年轻夫妇，看照片30岁上下。房子豪华得像个宫殿，其婴儿室就是一个套间，里间是宽敞的婴儿卧室，摆设的小床在市场上见过，要1000美元左右；外间有各种换洗衣物、尿布和洗澡、烘干的卫生设施。如此养育一个婴儿，实在令人目瞪口呆。
另一栋房子在波士顿近郊。4000平方英尺左右，标价170多万美元。里面的设备、装修都非常新，实际上却是18世纪的老房子。房屋介绍特别注明：欢迎走进历史！房地产的中介人称，这种老房子，每平方英尺的售价比新房还高一些。走上二楼，如同进了一个小迷宫，回廊曲折，卧室、厕所一间套一间。不过，令我吃惊的是，这么大的房子，楼上的居住空间并不显得宽敞。这家的孩子太多，孩子们都睡上下铺。我大概数了数，有七八个孩子的床位。下楼向中间人打听房主的底细，对方说这是一个“复合式家庭”，即夫妻两人过去都有过一段婚姻，并且带着前一个婚姻的孩子走到一起，组成这个超大的家庭。
前文已经介绍过，发达国家目前普遍面临人口萎缩，美国则一枝独秀，人口稳定上涨，生育率显著提高。马萨诸塞州是近年来美国唯一一个人口不涨反跌的州。不过，即使是在这样一个州，你看到这样的景象也不免会问：难道美国进入了新一轮的婴儿潮？
众所周知，“婴儿潮”一词，描述的是“二战”后发达国家的人口现象。战争一结束，老兵回家，夫妻团圆。九死一生之后，突然进入和平的生活状态，大家拼命要把逝去的美好时光补回来，免不了要恩爱缠绵、不停地生孩子，形成一个人口高峰。本来，在“二战”前西方国家赶上大萧条，失业率奇高，人口增长缓慢。1934年人口学家伊妮德·查尔斯在其《步入黄昏的父母》（The Twilight of Parenthood）一书中，称马尔萨斯的人口过剩危机已经被人口不足的危机所取代。史无前例的战争，大量人口的死亡，更加重了这样的危机感。婴儿潮则一下子创造出了充足的劳动力，彻底解除了人们对劳动力不足的忧虑，为战后的经济起飞奠定了人力基础。
当时的婴儿潮，除了儿女情长基本人性的因素外，还有外在的经济和社会因素。特别是在美国，人们本来预料战后会有一次大经济萧条，结果却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生活容易了很多。那些正处于生育期的年轻人，更是春风得意。比如，在1956年，25～34岁的男性，平均收入是45～54岁一代人的97%。这个数字，到了1980年就跌到了79%。其中一个原因，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生育率太低，再加上“二战”的伤亡，使战后年轻人奇货可居。再有，当时的《退伍军人法案》为所有退伍兵提供了免费的大学教育。许多战前做梦也不敢奢想上大学的穷孩子，竟能拖家带口地进入哈佛和耶鲁这样的大学，使得这一代人在教育上有了个真正的大跃进。1949年，一对年轻夫妇支付350美元的定金，每月30美元的分期付款，就可以搬进郊区的独居中。《退伍军人法案》则更为优惠：退伍兵到银行交1美元，就可以领到买房子的贷款，因此有了所谓“1美元1栋房”的说法。
更重要的是，虽然“二战”时男人打仗，女人充当劳动大军，但由于当时社会文化保守，战争一结束，妇女就回来重新当家庭主妇。20世纪50年代美国经济起飞，成为“世界工厂”。高中生毕业时，工厂里总有终身的工作等着。所以，大家高中恋爱，毕业结婚，婚龄迅速降低。工厂里生产出来的洗衣机、烘干机、吸尘器，乃至冷冻食品的设备等新奇产品，大大减轻了家庭妇女的劳动负担。一时间，年轻人早婚、有钱、有房子，妇女回到厨房，家务劳动迅速自动化，大家不生孩子还等什么？如今，20世纪40年代末期到60年代初期出生的婴儿潮一代即将退休。他们成了美国战后经济的主力。他们的退休，以及他们对养老金、医疗服务的需求，一下子给国民经济带来了巨大的负担。于是，在他们即将退出历史舞台之际，人们开始谈论美国是否正在出现新的婴儿潮。
这一话题的出现，并非是对婴儿潮一代的怀旧情绪使然。看看美国人口发展的历史规律，现在确实有出现新一轮婴儿潮的迹象。美国早期历史是人口高速增长的历史，在1880年以前，一个妇女生7～8个孩子。到了1900年，这个数字跌到2.5左右。后来赶上大萧条，养两个孩子的家庭都少了，生育率跌至替代水平之下，人们开始担心人口不足。但是，经过“二战”，生育率迅速反弹，到1957年，美国妇女平均每人生3.8个孩子，几乎是1940年前后的一倍。到1960年，这个数字略微下降，降到3.65。
到1965年，生育率降到2.9，婴儿潮基本结束。这个时期出生的孩子为当今的美国提供了主要劳动力。1970年，生育率降到2.5，1972年降到2.01，低于2.1的人口替代生育率。1976年生育率触底，跌至1.74。随后开始缓升：1980～1985年达到1.84，20世纪90年代则开始大幅度上浮，大部分时间出生率在2以上，这个水平基本保持至今。1989年，美国有400万婴儿诞生，这是1954～1964年婴儿潮时代才达到的数字。从1990～2000年，美国人口增加了3300万，比专家预测的高得多，形成了婴儿潮之后的又一个生育高峰。
那些希望美国人口稳步增长以维持国力的人，看着这样的数字，觉得人口发展到了一个新周期，企盼生育率继续回升。他们还特别指出一些类似战后婴儿潮的现象：冷战后的美国经济和“二战”后的美国经济一样，出现了持续、高速的增长；美国在世界中的霸权急剧提升。年青一代，赶上IT经济的大潮，一下子富裕很多。美国人的房子越造越大。根据全美住房建筑商协会的统计，1950年新房的平均面积是963平方英尺，如今则是2400平方英尺。1950年出生的孩子一般是兄弟或姐妹挤在一间，睡上下铺；现在的孩子往往自己拥有一间。
从空间上讲，多生孩子的余地相当大。再有，在富裕阶层，出现了家庭主妇的回潮，甚至一些女权运动的领袖，也公开表示为自己当年没有要孩子而后悔。离婚本来是破坏家庭、抑制生育的因素。但是，如今大部分孩子的父母都离婚，大家对此习以为常。在世界范围的统计数字表明，离婚率越高，生育率越低，但美国的离婚率比日本和欧洲高得多，生育率仍比他国高。民意调查也一再表明，即使那些单身或没有孩子的女性，绝大部分都希望要孩子。再看看席卷美国的收养孩子热，看看家长在孩子身上投入的越来越多的时间和金钱，看看那些昂贵的私立学校、高档玩具，美国孩子的文化水平正在日益提高。
毫无疑问，美国人喜欢孩子，想要孩子。但是，能不能要孩子，却由不得自己。这里的一个核心理由，就是养孩子太贵。百万富翁才养得起孩子，这已经不是一句玩笑话了。
根据人口学家菲利普·朗曼的计算，在美国把一个孩子养到18岁，保守地计算也要耗资百万美元。这个数字怎么得出来的呢？假设一对30岁的夫妇，每个人的年收入为4.5万美元，大致是美国人最普通的工资。孩子一出生，不仅在衣食住行等方面要有许多花费，当母亲的首先要辞掉工作，家里收入就少了一半。等孩子长到5岁到公立学校上了学前班，当妈妈的可以出来工作。但是，即使她还保持着原来的工作技能，她一开始也不能全职工作，收入比没有孩子的妇女少得多。仅此一项，等她的孩子长到18岁时，她的工作收入就损失了80多万美元。而17年间衣食住行方面的费用，一个孩子至少要花掉20万美元，这样就上了百万。
至此，账还没有算完。孩子并不是一到18岁就立刻脱离父母，他们还要上大学。上大学一年的开销，再便宜也近2万美元。要上常青藤，一年会达到4万美元以上。考虑到美国大学的奖学金和贷款，这笔费用可以大大减少，但一个大学生，怎么也比一个在公立学校上中小学的孩子开支大。孩子18岁上大学时，母亲已经48岁了，理论上可以全身心投入工作，但这般年龄的人，几乎不可能找到一份职业女性的高薪工作。孩子18岁以后的经济损失，就成了一笔算不清、但不可忽略的账。
如果母亲一开始就把孩子送进托儿所，自己继续工作，工资损失会小一些，可惜托儿费用又会牵扯进来。得失相加，这17年可以少损失5万～10万美元，但总开销仍在百万美元上下。为了应对这样昂贵的费用，有的家庭干脆采取了“规模经济”的战略：反正当母亲的已经丢了工作，生一个也是生，生两个也是生。特别是几个孩子出生的间隔时间如果计划得好，大孩子可以帮助照看小孩子，平均每个孩子的抚养费用就会大幅度下降。可惜，不管费用怎么降，养两三个孩子也不可能比养一个孩子便宜。百万美元，成了想要孩子的“底价”。试想：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一生有几个百万？
养孩子的费用，对美国的自然人口增长率造成了一定的限制。这也是美国为什么需要外国移民的原因。根据2000～2001年间的统计，这一年美国人口的增长，60%靠自然增长，40%靠外国移民。另外，20世纪90年代美国的人口增长在发达国家中领先，并且这个趋势还将持续下去。这也引发了另一个现象：住房价格的上涨。本世纪头5年，美国住房价格上涨了50%。在波士顿地区，抛开我上面提到的豪宅，一般百姓的房子，至少也要四五十万美元。现在看来，这样的价格属于房地产泡沫，已经破灭。美国的房价最近两年开始大跌。但是，从长远看，只要人口在上涨，价格在崩溃后仍会涨回来。难怪不少人预言，不久的将来，普通百姓的住房也得超过百万美元了。
孩子生得越多，住房面积就越大。面对百万婴儿、百万住房的局面，谁能生得起孩子呢？从目前的情况看，在波士顿这样的大都市，只有那些年薪在6位数以上的人才生得起。一个人挣十几万美元，配偶就可以不工作，以目前的水平，50万美元可以买个很像样的房子。几年前在房地产泡沫的顶峰，我周末开车去看房子，在几十万到上百万美元价位不等的房子中间开一个小时仍没走到头。不免惊叹：哪里来的这么多百万富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