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经济怎样做大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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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大国未来:21世纪的中国教育改革 (3)

后来我才发现,在这个地区的中小学当个老师可不那么容易。比如女儿小学里的一位学生家长,在英国是位医生,来美国因两国标准不同而必须再考医生执照。她最后决定还是当小学教师。为了这个目标,这位医学院训练出来的“高级知识分子”竟在女儿的小学里当了两年多志愿者,希望由此获得机会,但现在仍没有真正工作。在波士顿地区的许多高中,教师里拥有常青藤博士学位的比比皆是。我所居住的镇不足5万人。但公立学校的音乐指导,当年是耶鲁校园里一位合唱明星,所组织的合唱团至今在校园里里仍很活跃,乃至她10多年后回去有了“祖母”之称。她毕业后上了音乐学院,现在波士顿音乐会厅的一些演出开场前还请她去讲解音乐史。可见,许多教师就是地方的文化领袖,不是谁想当就当的。

我还必须交代,在美国教师并不是热门职业。相反,教师短缺、教师素质下降的危机不绝于耳。很多教师是不合格的。不过,即使在这种环境下,我很难想象一个名校的本科生因为找不到教师的工作而如此幻灭。

从报道上看,那位女生仅有大专学历,而广东又是个经济发达的地区,门槛高并非不可理解。如果用人单位在本科生和大专生之间进行选择,是否应该选择本科生呢?如果学校绕开本科生而雇用大专生,学生家长会接受吗?

所以,我希望我们的社会在这方面能够冷静思考。中国的教育有许多漏洞要补。但真要补这些漏洞,还是应该有比较高的标准。比如,中小学教师至少应该受过名副其实的大学训练。这当然必须以大幅度增加教育投资为前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大学生或大专生一毕业就能自动获得教书的资格。

我希望,当今中国的大学生们少些抱怨,多些努力。当你想从社会得到些什么时,首先要问问:你能给予社会什么?

美国大学生:争当农民实习生

前节讲到中国的大学生要求太多、太爱抱怨,仿佛自己是天下最不幸的人。我不妨再补充几句,说说我在海外见到的例子。

全球金融危机,引发了全球大学生的就业危机。但是,各国大学生对待危机的心态则大有不同。在中国,大学生卖肉、大学生掏粪、大学生当“豆腐西施”等等,都会引起一系列舆论的“地震”和“反省”,甚至质问:“为什么上了半天大学,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用人单位要是敢问那些前来应聘、并号称是“什么都能干”的大学生“你能扫地吗”之类的问题,那就等着媒体的臭骂吧。

今年美国的大学生运气如何?倒霉!不过,这些学生本身似乎没有这么多抱怨,媒体也没有对他们的命运报以那么多的不平。比如,《纽约时报》最近头版报道,经济走低后,大学生争相给农民当实习生,而且还乐在其中。我不敢说这些给农民实习的大学生都很快乐,毕竟他们生活水平因此降低很多。但是,至少媒体关注于这种积累经验的积极因素。这就和中国媒体拉开了距离。

是什么样的大学生下农村呢?你可不要误认为是那些“三流大学”的学生,他们许多都是名校毕业。仅《纽约时报》提到的几个例子,就来自巴纳德学院、明尼苏达州立大学、纽约大学等等。再到《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的全美大学排名表上一查就知道,这些几乎全是私立名校,一年的学费至少就3万多美元。如巴纳德学院,是哥伦比亚大学的附属学院,新生录取的SAT成绩和常青藤盟校非常接近。

这些学生下农村干什么呢?很简单:种地,挤牛奶,农民干什么他们干什么。收入如何?如果找到国际著名农业公司经营的大农场还好一些,一周300美元,一年干满也就1.2万美元(实际上根本不可能干满)。如果找到小农户,一周就25美元,一年干满也才1500美元,远远低于美国的最低工资线,甚至比一个9岁的小孩子为邻居家的老奶奶清洁冰箱挣得还要少。当然,这些属于实习,不是工作,所以才合法。但要知道,美国大学生起薪最高的工程专业,毕业平均能拿7万多美元的年薪,一般专业大致也是4万美元上下。不管怎么说,拿这么少的钱给人家干活,在我看来实在有些委屈了。更不用说,有的城市长大、名校出身的学生,从来没有干过农活,如今居然要用没有抽水马桶的“堆积式”厕所。

但尽管如此,如今申请到农场当实习生的大学生几乎创了纪录。比如缅因州的有机农民与园艺者协会,自2003年以来每年都有75份左右的实习申请,今年则有200多份。纽约州的一个小农场,也收到了20多份申请。农民的反应是:他们欢迎这些廉价但充满激情的劳动力。

说充满激情并不夸张。这些学生并不是农学专业,而是从英国文学到生物,什么专业都有。他们对新的生活充满了希望。有的学生通过农业实践,对有机食物、食品安全等问题有了更深入的理解。日后进商学院、法学院或进入政府部门,这些经验都会对他们大有帮助。另有些学生,则觉得农村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喘息机会。他们可以维持生存,再想想下一步怎么发展。还有些学生,干脆就是喜欢农村的生活,喜欢清新的空气,喜欢和自然、动物打交道,喜欢干完一天后肌肉疲劳酸胀的感觉。他们在迎接生活的新挑战,没有一个人抱怨。

看到这些,你不能不说这是美国大学教育的成功。这些学生更能适应变化,更能应对生活的挑战,对别人的要求少,对自己的要求多。他们不觉得谁有责任为他们安排好事业和生活,懂得一切都是自己干出来的,在哪里起步都无所谓。中国的大学、媒体乃至大学生本人,是否能从这里学到些东西?

5万研究生的名额能否给民工?

2009年,大学生就业危机下酿出了研究生增招5万的政策,一下子引来媒体的口诛笔伐。此政策可谓用心良苦:如今经济萧条,把毕业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送进研究院“充电”,几年后经济恢复,他们也正好毕业,所学的东西马上可以用来推动经济的增长。这样一来,既缓解了就业压力,又对未来进行了智力投资,岂不一举两得?

这样的道理,在现实中能否讲得通先且另当别论。我只是希望问一下:即使顺着解决就业压力、对未来进行智力投资的思路想下去,我们是否能够换一种思路?要知道,面临就业压力的不仅是大学生,还有民工。大学生毕竟已经受了4年的高等教育,民工中则有许多连义务教育都没有完成。这些民工,从农村涌入城市,对新的环境还没有适应,而几年后就要转化为产业工人。他们的素质关系到中国经济长久的竞争力。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提高下他们的文化素质和技能呢?

我早就提出,中国的高等教育已经过分扩张,应该减肥。真正要发展的,是低层次的高等教育,也就是大专。这类学校,在日本叫短期大学,在美国叫社区学院,一般都是两年制,教授非常具体实用的技术,费用也比普通4年制大学便宜得多。这些年,美国的大学生总数大致在1800多万的水平上,其中在两年制社区大学中就读的学生达到700万左右。也就是说,两年制的“大专”占大学生总数的38%左右。这种学校,多是为弱势群体提供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特别是那些在产业升级过程中被淘汰的工人,在这里可以用非常低的费用获得短平快的再培训,两年后重返劳动市场。所以,一到经济危机,特别是转型时期的经济危机,政府就会加大在社区学院的投资。比如几年前小布什政府就在美国企业纷纷外包、制造业萧条的时刻,加大了联邦政府对社区学院的投入。

在目前的情况下,投资社区学院、并让民工就读,比投资于研究生教育要有效益得多。第一,中国大学生失业率高,很大程度是教育本身的失败。几年前媒体反复报道,国际跨国公司的中高层职位严重空缺,一大原因就是中国的大学培养不出适合国际一流企业的人才来,而且无法提高学生的竞争力,结果只能是推迟失业,并浪费了相应的教育经费。我们不妨以美国的学生做一番对照。美国孩子从小讲究社会实践,十三四岁就开始打工。到了大学,大家暑假打工,高年级实习,具有非常多的工作经验。比如当今的联邦储备银行主席伯南克,高中时端盘子、在建筑工地干粗活,什么都捡得起来。相比之下,中国的大学生多是从校门到校门,缺乏基本的社会经验。4年大学读下来已经与社会有些脱节,再在研究院隔绝两三年,则几乎更不了解社会。这样培养出来的学生能真正适应社会的需要吗?相比之下,民工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更急需教育培训。把教育经费投在他们身上,比投在大学生身上能够创造更高的附加值。

第二,虽然目前大学要收学费,研究生也开始逐渐取消公费,但根据种种研究,培养一个学生还需要国家相当多的投入。在这种情况下,钱就成了问题。培养研究生所需要的经费多,培养一个社区学院的“大专”学生则经费节省。比如把5万大学生送进研究院,恐怕比把5万民工送进大专或者技术学校的成本要高很多。我们为什么不走低成本的路?

总而言之,教育部门的决策者应该开阔思路,推出些有创造性的政策来。要学会草根思维,不要眼睛老往高端看。教育的民本主义,是中国社会之必需。

用土地换教育,让农民进大学

农民问题是困扰了中国上千年的问题。中国的现代化要成功,就必须在这个问题上有所突破。

我们不妨审视一下世界史:农业的成功离不开农民的成功,而农民的成功则有赖于社会各方面的帮助。在工业革命前,英国发生了农业革命,大幅度地提高了粮食的产量,提高了劳动生产率,使很少的农业人口就能养活大量城市非农业人口,工业革命因此才有可能。这样的结果,归根到底在于中世纪晚期以来“国王要自己过”的封建传统:王室的费用应该自筹,没有议会的同意,不得随意加税。而议会又被地主阶层控制,使王室无法向农业伸手;另一方面,王室通过国王法庭,在地主和佃农的争执中经常支持后者,使地主提租的权力受到了限制。结果,大佃农的资本积累非常迅速,通过规模经营和技术创新提高了效率。而特别值得提出的是,到了18世纪,新兴的工商阶级通过海外贸易赚了钱后,为了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获得政治权力,纷纷到农村置办产业,并成立了农业研究会,推广新技术,甚至亲自面试佃户,传授最新的技术,由此赢得了地方社会的拥戴,最后被选进议会。当时所谓“革命作物”和“诺福克四重混种法”的流行,就是这些人努力的结果。

日本则自中世纪末期的战国时代就形成了强大的乡村自治的传统。到了江户末年,豪农阶层在地方上举足轻重,到明治维新时期成为“自由民权运动”的基础。村民不仅讨论地方事务,甚至一起学习西方名著、起草宪法。当然,各种各样的农学会也如雨后春笋般地展开。政府也鼓励助农的活动。比如在耕牛的推广、新肥料的使用等方面,农民都得到了很多帮助。农业的发展,为明治维新时代的现代化提供了关键的资源。

再看美国,自建国起政府就开始给农民免费邮寄各种新作物的种子,鼓励农民进行各种农业试验。1862年,国会通过了《Morrill颁地法案》,给每个州的众议员名下分配3万多英亩的联邦土地,各州把经营这些土地的收益(包括贩卖的收入)作为永久的教育基金,以成立一系列的大学,教授农业和机械方面的技艺。这是美国高等教育历史中一个重要的里程碑。其核心的目的,就是给农民装备上各种实用的知识,以发展农业生产力。美国之所以成为世界第一农业大国,和这种努力有着密切的关系。

再看看中国农民,对比可谓再鲜明不过了。历史上,农民为国家提供了主要的税收,但却一直受贪官污吏的欺压和盘剥。最繁荣的江南一带,经营农业成功的地主迅速迁出农村。明清两代,乡居地主几乎全变成了城居地主。他们除了收租外,对农事不闻不问,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地在哪里。另外,为了收到地租,和官府勾结的租栈纷纷成立。这些租栈拿着官府给的空白逮捕状,专门用来对付那些抗租的农民。这样一来,农业生产得不到有效的组织,缺乏足够的投资。建国以后,城乡更是严重分离。即使是改革开放后,农民仍然享受不到城里人那么多的基本权利。这样的农村怎么会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