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文理分科，是考试改革的开始，并可能带动全面的教育改革。首先必须澄清：“一考定终身”的高考，弊病甚多。但是，在整个教育体制没有改变的情况下，高考制度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没有办法的办法，否则无法保证大学录取的公平和公正。真要采取多元的标准灵活地选拔人才，恐怕要在高等教育中推行我一直提倡的“教育券”制度，即国家断绝对高校的直接财政拨款，把钱以“教育券”的方式交给学生。学生可以同时申请多所学校，最后把手中的“教育券”交给所就读的学校。大学收取这些“教育券”后，按面值从政府那里兑换成现金。这样，教育质量高、对学生服务好、收费合理的学校，日子久了就会吸引越来越多的学生，收取越来越多的“教育券”，从而获得越来越多的经费。那些教学质量不过关、甚至在录取时不公正的学校，就自然会被市场淘汰。在这种情况下，大学招生、考试就可以让各校自主，“一考定终身”的高考弊病就可以祛除。
没有这些改革，我们则只能面对高考的现实。在高考制度之下，取消文理分科比不取消要好。如今是市场经济的社会，学生不可能像过去那样按国家的计划在大学里学习不合时宜的专业知识、毕业后等着国家分配。市场瞬息万变，本科生进校时的热门专业，到毕业时可能已经没有了需求。所以，即使在大学，也应该强调“通才教育”，淡化专业概念，注重素质的培养。对学生而言，重要的不是掌握某一门具体的专业技能，而是发展出在变化多端的新环境中不断学习、掌握新东西的能力。大学都应该是如此，中学采用文理分科就更加误人子弟了。
有一种反对意见认为：取消文理分科，等于逼着考生准备更多的课程，加重学生的负担。这种顾虑是不必要的。我们这些经过高考的人都知道，你就是只考一门，考生的负担也不会因此而减轻。你考20门，考生的负担也未必加重。高考是考生之间的横向竞争。录取比例越小，竞争压力越大，考生负担越重。你考一门，大家就每天在这一门课上花八九个小时；你考10门，大家就在每门课上平均花将近一个小时，最后加起来仍是八九个小时。还有人说，文理不分科了，大学看不到考生的特长，不利于选拔人才。这只能说明大学还立足于落后的专业教育的观念，不知道人的全面发展是怎么回事。如今大学培养出这么多找不到工作的学生，自己应该反省，而没有资格用这种失败的模式去指挥中小学教育的发展。
第二，给学生更多的选择权，使高考复习更有建设性。在文理分科的条件下，考生只能在几门课上重复劳动、死记硬背。我们高考时，许多内容要重复三四遍，以做到万无一失。这就使准备高考成了“复习”，而不是“学习”，浪费了孩子们的大好青春。文理分科取消后，如果一个考生必须准备10门课，那么谁也不可能在一门课上没完没了地重复。而且，某门课较弱的考生，用其他强项对弱项进行弥补的空间也大一些。
第三，从选拔人才的角度看，取消文理分科更有助于选拔最优异的人才。我们这些过来人都有经验：在学习某门课时，如果只经过一次性学习，能力强的学生和能力弱的会距离很大，也许是98分和60分的对比。但重复学习5次后，大家的距离就缩小，成了99分对90分。重复10次后，大家脑子都麻木了，最差的学生也把题型背熟了，最后大家差距也微乎其微。在文理分科的情况下，大家在狭隘的范围内不断重复学习（其实是复习），这无异于鼓励死记硬背，最后优异之士反而显示不出优势来。如今的世界知识发展日新月异，知识没有边疆，靠死记硬背是处理不了现代世界的信息的。考生的一个重要素质，就是在于能否在短时间内吸收纷繁庞杂的知识。在他们未来的现实生活中，也不可能有5次、10次的背书机会。所以，高考要给考生创造一个知识的大世界，而不是把他们变成井底之蛙，要把那些什么都学得进去、学什么都快的考生选拔出来。
取消文理分科是重要的考试改革。一旦实施，就可能逼着大学推行通才教育。单纯的考试改革就可能刺激更全面的教育改革。文理分科之取消虽然看似是迈出了一小步，却是有意义的一步。
那么，取消了文理分科，高考应该有什么具体的改革和设计？这是一个绕不开的问题。在这方面，我们不妨借鉴在美国的大学录取中实行多年的SAT测验。
SAT一直被称为“美国的高考”，内容只有三项：批评性阅读、数学、写作。说白了，人家仅考语文和数学。SAT全称为“学术智能测验”，顾名思义，考的不是专业，而是求学所需要的基本智力水平。这不仅没有文理分科问题，而且通盘取消了专业考试。美国不仅“高考”如此，就连研究生入学的考试，如GRE（研究院录取考试），GMAT（商学院录取考试），LSAT（法学院录取考试）等，也都大同小异，基本上都是智能测验，无所谓专业知识。
考试没有专业内容，还如何选拔人才呢？这体现了中美教育最大的一个不同。中国的高等教育是专业导向，早期教育也迷信“童子功”，乃至中学就文理分科了，似乎一辈子干什么在十五六岁时就要定下来。美国的高等教育则是素质为导向，即使是上了大学，学生对自己未来的专业和生涯规划也未必有明确的想法，但阅读能力和进行数字思维的能力是读任何专业的基础，关键是人要聪明。在这两项上强的人，学什么都快，以后面对新的挑战、换专业等问题时，才能应对自如。所以，进学校前懂不懂什么专业是其次的问题。与此相对，在这两项上弱的人，即使先于他人学了一大堆专业知识，也没有什么前途可言。因为聪明人只要一决定学，就很快会赶超过去。
美国的大学录取常年坚持这种看似过于简单的测验，当然还有与中国不同的条件。第一是它们的录取标准多元，学生的各种社会背景和经验都会考虑进去。这一点，中国目前还难以效仿。不过第二点则有参考之处，即美国还有其他的考试。
中国的高等教育基本是公有性的。在这种体制下，不以单一的考试为标准，很难杜绝腐败。如果没有别的标准而仅看考试的话，采取美国那种SAT式的标准测验也未免太过单一。其实，美国大学录取即使是考试的话，也非常多元。SAT属于基本的考试。过去大学录取竞争不激烈，考这一项也就够了。但是，现在的升学战竞争越来越激烈，其他的考试就开始变得重要起来了。其中比较突出的有两个考试系列。一是SAT的专业考试，有20项左右，文学、历史、数学、外语等，覆盖面很广。另一个则是“高级课程”测验。即考生在高中时选修一些大学的课程，通过适当的考试后，就获得了在大学免修相关课程的资格。很多能力强的学生，不必不停地重复已经掌握的高中内容，可以在大学之外接受类似大学的教育。
中国的高考，应该参照这些经验，采取二级制度。第一级是智能测验，只有一张卷子，语文、数学放在一起考。这是测试考生基本的学术能力。第二级则是专业考试，让考生根据自己的特长和爱好，在众多的专业中选两三门。这样，考生的综合能力和专业也就都能兼顾。
我为什么提出这样的建议？因为我是30年前在文理分科的制度下参加高考的。当时正式的考试有5门，内容非常有限，而竞争又比现在厉害得多。结果是，我们不得不拿着薄薄的课本反复地复习，拿着围绕这些课本的复习资料和习题反复地演练，许多内容重复五六次也不止。我们这些“文革”中长大的人，学业荒废了很多。刚开始复习时，脑子一片空白，所以虽然内容狭隘，但仍然觉得学到不少东西。但是，随着高考复习的展开，随着重复次数的增多，学习的“内燃机车”就变得越来越乏味，最后甚至感觉到自己是在为了上大学而服刑一样，白白浪费青春。比如我当时对历史感兴趣，但不管有多大兴趣，我为了高考也只能看那几本高中课本。后来实在乏味，我索性拿起几本深一些的通史来看，一下子爱不释手，知识进步很快。可惜，读这些书在高考中并不算数，只能偶尔为之。那时我就在设想：如果有中国史、世界史等专业考试，考得深一些，我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再想想现在的学生，从小经历了过度的“智力开发”，高考复习时要重复的次数比我们当时还多得多。这不知浪费了多少孩子的青春。
高中生是个非常庞杂的群体。优秀的高中生，比一般的大学生能力要强得多。但也有许多高中生是没有能力读大学的。因此，高考要兼顾基本素质和特长的培养，给优秀的学生发展特长以充分的空间。现在美国的一些精英高中，已经有了“比大学还难读”的声誉，学生要学习大量的高级课程。但美国式的高考保持了足够的弹性，使这些学生的才能和精力不会在升学战的压力下浪费殆尽。如果中国的高考能采用二级制，中国的高中教育就会变得更有效率，大学也更容易选拔人才。
海归贬值：说明了什么？
“海归”贬值的说法如今已经充斥各大媒体。几年前，“‘海归’月薪3000还不好找工作”的报道曾引起轰动。有说国内不重视人才者，有说社会盲目崇拜洋文凭者，有说教育投资不理性者，不一而足。
在我看来，这样的“海归”贬值，只是我们教育危机的冰山一角而已。我们应该看看这一角下面是什么。先拿这“3000月薪”来分析。3000月薪是3.6万的年薪，折合成美元才4000多美元。在美国，一个大学生本科生毕业，年薪一般三四万美元，好的有五六万美元。还要注意，美国的工作一般福利很好，医疗保险等费用算上，4万美元实际上等于五六万美元。再从最近10多年的失业率看，美国经济好时，大学毕业生失业率不到2%；经济不好时，比如2002～2003年期间，其失业率也不到3%。
可以这么说，你要是真在美国大学读书，哪怕是在一个国内没有人知道名字的大学，毕业后至少应该有95%的机会拥有年薪三四万美元的工作。当然，外国学生就职有个工作签证的问题。有些用人单位可能不愿意惹这个麻烦，这减少了中国学生的就业机会。但是，换个美国之外的国家一般就容易多了，美国大学的国际信誉还是不错的。如今美国大大小小的企业正蜂拥到中国，招贤若渴。特别是因为美国人认为中国环境问题严重，不愿到中国工作，中国外企中高层的位置空缺很多，找不到合适的人才已经成了外资在中国发展的瓶颈。称职的人才回来，在外企找个几十万元年薪的工作应该不是很难。总之，不管是回来还是不回来，大多数人都不应该为工作而发愁。
那么，为什么有这么多“海归”成了“海待”，乃至要挣3000元的月薪？他们真是放着海外十几倍的年薪不要，回来报效祖国吗？真要是那样，我们的英雄事迹多得报纸上都装不下了。我宁愿相信，大部分人是在外面没有出路，不得不回国待业。
这实际上暴露了教育制度上的许多问题。这些“海归”恐怕大部分素质很差。他们在外面居然读完并拿到了文凭。我并不怀疑他们文凭的真实性，不过在美国大学读过书的恐怕都知道，在外面读书虽然很苦，混混还是很容易。特别是许多美国的教授，对外国人很同情，经常放人一马。钻这种空子很容易。美国目前分数膨胀，B以下的成绩很少出现。你拿了一大串C，本来应该是问题学生了，但既然及格了，开掉你也不容易。美国大学保护隐私，你成绩差，别人也不知道。况且人家还同情你不会讲英语，何苦为难于你？老实说，在许多名校，这样的混混也不少，何况一般大学。
其实从美国人的角度看，这也是笔好交易：中国学生来了，学费缴了，房租付了，对学校好，对地方经济好。毕业后，一大串C，英语说不好，找不到工作只好回国，不会留下来丢人现眼，也不会砸了人家大学的品牌。
这些“海归”素质差，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我们的留学服务太差。中国的留学生在美国的外国留学生中人数排名第2，达到6万多人，仅次于印度。但是，中国内地居然没有美国大学的SAT入学学术能力测验，而中国香港这么小的地方都有。中美教育体制非常不同，美国的学校很难通过你的国内成绩单来判断你的素质。这种SAT类的考试因此成为录取的特别重要的参考。没有这种考试，美国学校选拔学生困难重重，最后招的人当然也就鱼龙混杂。
结果，许多中国孩子到外面虚度了年华，花了一大笔钱拉动了美国的内需。这不仅是教育浪费，更是金钱浪费。我曾说过，大量海归回国绝不是好事。特别是毕业没有工作过就直接回来的，就是一个失败。他们没有在美国社会真正竞争过，什么经验也没有。中国如今外汇储备丰厚，企业也瞄准国际市场。将来中国企业需要大举进军美国这样的发达国家。中国人在外面读书的人越多，毕业后在外面工作的时间越长，就越可能帮助中国企业杀出去，对中国长远的经济战略就越有利。所以，我们应该好好反省目前的留学政策，早日引进SAT等考试，让国外的大学能够保持良好的选择人才的标准，最终帮助我们培养有用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