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文治大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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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帝国的重建 (2)

如果说人的幸福和思念可以凝聚在物中的话,李清照和赵明诚一起收集和检校的那些书文及皿器无疑便是他们幸福的载体。质衣换钱,共坐家中就着果品展玩碑帖;烹茶赌书,大笑间分不清墨香耶,茶香耶……太多的美好回忆寄托在这些物什之中。可是国破家亡,随着金人“陷青州”和“陷洪州”,这些物什被不断地委弃,正如李清照那不断塌陷的美好生活。而当“岿然独存者”也只剩十之二、三时,李清照也早已做别了先逝的丈夫,变得孤苦无依。

她经历了异族入侵,经历了他人构陷,经历了至爱早逝,经历了邻人欺窃,可是上苍似乎觉得这还不够。绍兴2年(1132年)夏,李清照又再次经历了一场不幸的婚姻。原本以为在困苦凄惶中终于找到了一个聊以自慰的温暖火堆,可当她走近前时才发现那原来是彻骨的冷水,她的新郎张汝舟原来真正想要的是她珍贵的收藏。当年秋,她在不堪欺骗与毒打中决然地选择了“离婚”。至此,她的生活被撕扯的彻底成为一片狼藉。

乱世,总要有极富才情的人来为之演绎。他们有的像曹孟德,气冲河汉。自负为时代的引领者,舞起苍凉罡风;有的像杜工部,脩习砥砺。自愿为时代的承担者,留下沉郁的浩叹。而李清照,却是一个时代的遭受者。她从未想过重整乾坤,致君尧舜。虽然她从小就有着不俗的气魄和胸襟,可是说到底她只是一个热爱辞赋和生活的小女人。她是两宋交际之刻的一位被动的记录者,她的诗词文赋更多是关涉于自己的感受和生活。可是正是在她如芳华般美好的生活被铁马和冰雨打得破碎零落中,这些飘落在泥水中的片片花瓣却逐渐郁积发酵成了醇冽的酒,个人的单纯美好已发酵成了时代的凄苦和呛烈。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这是一个经历了繁华绮梦和乱世冷雨的妇人的悲切。她在诉说自己,可是又有谁从中体会不到这个妇人身上折射出的整个世事的离乱兴衰呢?

“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这是一个乱世中文人的激昂豪迈。她在抒发着自己的意兴,可是我们又有谁会将这激昂豪迈单单理解为一个个人的感情抒发而感受不到一个人身后一个民族在委屈与打压中蓄积与升华的精神?

她的体会是属于自己的,但是作为一个极具才情的人,作为一个切身感受过国破与家亡,以及乱世间展现的冷暖炎凉的人,她的体会又超越于自身,代表着一个时代。

两宋的交际,有着太多的风云际会。本可谱写出一片大义,辛辣的辛词“稼轩体”,便为罹患的南宋谱写了壮士的烈歌和悲情。可是两宋的这个交际却偏偏选择了李清照,于是我们尝到了清涩的酒,味道苦洌而清醇。

人生至悲,莫过于终其一生未尝过欢笑滋味;人生至痛,则莫过于从极乐骤然跌至苦悲。两宋交际的人便多会体验到后者,而这些体验过后者的人中,又尤以那些才情卓越且灵觉最为敏锐者痛苦最甚。上苍何其不公,将这样一个率性单纯,而又才情“逼近前辈”的女子置于这样一个时代?而上苍又何其慷慨,借李清照之手,给了世人一个了解别样(女子式)的凄苦乱世的机会?易安居士,业已香消玉殒千个春秋。可是她留下的那份酒气至今犹烈,幸耶,非耶?

3. 平生忠义只心知

绍兴7年(1137年),也就是南宋建立10年之后,在中兴四将的努力下捷报频传,战场形势大为好转。宋高宗认为自己的宝座总算是安稳了。本来这是趁机恢复的大好机会,然而对于患有恐金症的赵构来说,这只是一个求和的大好机会。

秦桧当了枢密使,这一年的9月,高宗派出王伦以奉迎徽宗帝后梓宫使的名义赴金求和。金朝开出的条件是南宋称臣纳币,而以归还帝后的棺木作为交换。

高宗下了议和的最终决定,10月,主守的宰相赵鼎被罢。11月,主战的枢密副使王庶被罢,主和的秦桧一人独相。

绍兴8年(1138年)11月,金朝的“诏谕江南使”张通古与宋使王伦南来。按规定宋高宗必须跪拜金使,奉表称臣。宋高宗冠冕堂皇地表示只要百姓安乐,不惜屈己就和。

一时间百官群情激奋,抗议的奏章雪片般呈送上来。其中态度最为激烈的是枢密院编修官胡铨,他在奏章中说:臣备员枢属,义不与桧等共戴天。区区之心,愿断三人头。竿之藁街,然后羁留虏使。责以无礼,徐兴问罪之师,则三军之士不战而气自倍。不然,臣有赴东海而死尔,宁能处小朝廷求活邪!

胡铨对高宗的求和政策严厉斥责:“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陛下所居之位,祖宗之位也。奈何以祖宗之天下为金虏之天下,以祖宗之位为金虏藩臣之位!”对高宗的行径深表不耻:“陛下尚不觉悟,竭民膏血而不恤,忘国大仇而不报。含垢忍耻,举天下而臣之甘心焉。就令虏决可和,尽如伦议,天下后世谓陛下何如主?”其措辞之严厉恐怕是古代奏章中绝无仅有。

他希望高宗能够振作起来,斩3个人的头,一个是奸相秦桧;二是秦桧的亲信孙近,还有一个就是求和的使臣王伦。

这就是著名的“斩桧书”,犹如一把利剑,直刺那些苟安偷生之辈。

胡铨的行为获得了正直人士的同情和支持,同为枢密院编修官的吴师古连夜将此刻板印行,临安官民传诵如风。此事让宋高宗非常难堪,秦桧更是惧恐交加,以“狂妄上书,语多凶悖,意在鼓众,劫持朝廷”之罪革去胡铨官职。吴师古则因此而被贬至袁州(今江西宜春),并且“永不昨应奉”。一位铁骨铮铮的江南才子从此在历史舞台上难觅踪迹,时隔不久,吴师古在郁郁寡欢中客死他乡。

胡铨没能让宋高宗挺直脊梁,却使金人闻之丧胆。金人听说此事后,急忙用千金求购此书。读后君臣大惊失色,连连称“南朝有人”和“中国不可轻”。

胡铨被革职,流放昭州(今广西平乐)编管。后因御史台及谏官多出面为胡铨呤冤叫屈,秦桧迫于公论只好对胡铨从轻处置,将他降至边远的广州盐仓编管。

他遭到进一步迫害,贬至福州。秦桧又指使爪牙诬陷诽谤,将他除名,再由福州押送至新州(今广东新兴县)编管。

闻此消息,著名词人张元干,不惧艰险毅然前来相送。

张元干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靖康之难时,他曾被大宋力主抗金的主帅李纲辟为幕僚,主持京城的防务。张元干那时意气风发,与李纲一起运筹帷幄,一心想的是收复失地还我河山。然而李纲是宋朝当政时间最短的宰相,在位仅有75天便被贬谪海南。张元干有感于李纲罢相,愤然赋词为李纲鸣不平。结果自然不难设想,秦桧一声令下:“革去官职,永不录用 ”。

绍兴8年(1138年)冬,奸臣秦桧及孙近等筹划与金议和并向金营纳贡。李纲坚决反对,张元干闻之怒不可遏。写《再次前韵即事》诗痛斥秦桧及孙近等主和卖国之权奸为“群羊”,表达自己请缨无路之悲愤:太一游行遍九宫,世间无地可宽容。

坤维莫傍剑门阁,衡岳何依天柱峰。

睨柱傥能回赵壁,思鲈安用过吴松。

群羊竞语遽如计,欲息兵戈气甚浓。

李纲在福州上疏反对朝廷议和卖国,张元干得知李纲上书事,又写了《贺新郎?寄李伯纪丞相》:曳杖危楼去,斗垂天,沧波万顷,月流烟渚。扫尽浮云风不定,未放扁舟夜渡。宿雁落、寒芦深处。怅望关河空吊影,正人间鼻息鸣鼍鼓。谁伴我,醉中舞。

十年一梦扬州路,倚高寒、愁生故国,气吞骄虏。要斩楼兰三尽剑,遗恨琵琶旧语。谩暗涩铜华尘土。唤取谪仙平章看,过苕溪尚许垂纶否?风浩荡,欲飞举。

其中抒发了“气吞骄虏”的壮志和对权臣所谓“欲息干戈”的义愤,对李纲坚决主战并反对议和的行动表示敬仰和支持。希望李纲东山再起,收复失地,重整朝纲,劝诫统治者要吸取前朝遗恨。词写得慷慨悲凉,感人至深,成为千古名篇。

张元干和胡铨在福州会面,当晚旧友相见,心情激荡。共同的志向,一样惨淡的境遇。英雄怜英雄,惺惺惜惺惺。比胡铨年长11岁的张元干愤笔成书,写《贺新郎?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一首赠送胡铨: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免。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如许。

更南浦,送君去,凉生岸柳催残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雁不到,书成谁与。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听金缕。

两人赠诗后洒泪告别,后秦桧得知,立刻将张元干削籍下狱。一位早已辞官隐居故里的侠义之士,就这样因正义与友情而惨遭迫害。

胡铨到了新州,同乡左迪功郎王廷硅不畏“势位赫奕”的秦桧,挺身而出,写诗赠胡铨,诗曰:其一

曩封初上九重关,是日清都虎豹闲。

右群动容观奏牍,几人回首愧朝班。

名高北斗星辰上,身堕南州樟海间。

岂待他年公议出,汉廷行如贾生还。

其二

大厦原非一木支,欲将独力柱倾危。

痴儿不了官中事,男子要为天下奇。

当日奸谀皆胆落,平生忠义只心知。

端能饱吃新州饭,在此江山足扶持。

这两首诗热情地赞颂了胡铨不畏强暴的英勇精神,痛斥秦桧的投降卖国罪行。诗传出后影响很大,秦桧恨之入骨,将王廷硅加罪名“坐以谤讪”流放辰州(今湖南沅陵)。

这群忠肝义胆之人,他们是大宋真正的脊梁。胡铨、吴师古、李纲、张元干和王廷硅等人用自己的生命和信仰谱写了一曲豪迈的悲歌,他们之间的友情建立在一介士大夫修身齐国儒家思想的基础上。在他们的心中,有一个名字比生命更重要,那就是大宋;有一份信仰比什么信仰都坚定,那就是气节,他们是真正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