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文治大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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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文明的巅峰 (2)

这首词是辛稼轩第2次被罢官住在信州城北的带湖时写的,他自称这首词是“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戏作”。辛稼轩一腔的热情,在怯懦的偏安朝廷中遇到的是冰冷的回应。那本是值得自豪的往事,如今只能增添他的悲痛和愤慨,让人扼腕。

到南宋那一天开始,就是他英雄事业的结束,是他悲剧人生的开始。赵构召见了他,也为他的英雄行径所打动,但是不会重用他。义军被解散,安置在淮南各州县的流民中生活。而他本人被任命为江阴佥判,一个地方助理小吏。

在刚归来的日子里,他热情洋溢。向朝廷上书,写了著名的《美芹十论》,但符离兵败之后的朝廷根本没有勇气接受他的主张。他又写《九议》献给自己最为敬重的宰相虞允文,依然没有受到重视。

此后他又担任滁州知州、仓部郎官和江西提点刑狱,并在江西将赖文正领导的茶商军起义扑灭了。为朝廷建了大功,其才能受到朝廷的肯定和赞扬。然而他的复国大计从来都被置若罔闻,他在词中抒发自己的郁郁之情:“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也不能说朝廷完全没有重用他,其也曾担任经湖北路转运使、江西安抚使和荆湖南路安抚使等封疆大吏。他在任上认真负责,奋发有为。历遍楚山川,申诉民间疾苦,整顿湖南乡社。并且建置湖南飞虎军,功勋卓著。

但是现实最终对辛弃疾是严酷的。他虽有出色的才干。但是他的豪迈倔强的性格和执著北伐的热情,却使其难以在畏缩,而又圆滑且嫉贤妒能的官场上立足。

在朝廷看来,他只是一个“归正人”,这个尴尬的身份也阻拦了其仕途的发展。他一生曾经遭到9次弹劾,弹劾的直接后果是被降级免职,无从事功,累及家人。作为“归正人”的辛弃疾,只能在无可奈何中接受命运的安排,蹉跎着原本壮岁可为之岁月。

在他43岁~52岁的时候,对于一个政治家和军事家来说,这正是黄金岁月。可是他却在信州闲退10年。然后又被启用。不是到前线,而是任福建提点刑狱和安抚使等官职。没几年,又让他闲退了,而且一闲8年。到老年又被启用,但最终赍志以殁,一代英雄与世长辞。

也许他人生中最幸运的是有那么多的朋友,比如朱熹,比如陈亮。辛弃疾对友谊的珍视、对朋友的热忱令人感佩。

辛弃疾很钦佩朱熹的学问,他称赞朱熹“历数唐虞千载下,如公仅有两三人”。朱熹去世后,在庆元党禁恐怖的气氛中他毅然亲自去祭吊,并在祭文中写道:“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

和他的性格最合得来的是陈亮,他们之间的友谊就像杜甫跟李白一样。陈亮是浙江永康人,字同甫,号龙川。他在《自赞》中写道:其服甚野,其貌甚古。倚天而号,提剑而舞。惟禀性之至愚,故与人而多忤。叹朱紫之未服,谩丹青而貌取。远观之一似陈亮,近视之一似同甫。未论似与不似,且说当今世,孰是人中之龙,文中之虎。

对于陈亮,辛弃疾是“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在陈亮遭遇不幸的时候,他赋壮词以寄之,写下了著名的词句:“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在陈亮去世后,他还写了《祭陈同父文》,忆当年“憩鹅湖之清阴,酌瓢泉而共饮,长歌相答,极论世事”,以及“智略横生,议论风凛”。

在南宋中叶的文化名流之中,他是最有实际才能的人物。他武艺超群,胆略过人,是难得的将才;同时能够高瞻远瞩,有大眼光和大战略,又是难得的帅才。自古以来文人就喜欢感叹怀才不遇,不能一展宏图。其实要真的将他们置于重要位置,其结果必然大多是纸上谈兵和书生误国。而辛弃疾最是一个例外,他是真正能够成为大英雄的人物。

结果辛弃疾只能是一个悲剧英雄,所以他的词豪放而沉郁。明白了这一点,才能更加深切地体味到下面这首词的深刻意蕴: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3. 痴情才子姜白石

和辛弃疾同时代,又能跟他相提并论的词人首推姜夔。姜夔的年龄比辛弃疾小10多岁,但是辛弃疾很欣赏他的词,二人还有一段唱和的经历。

公元1204年(宋宁宗嘉泰4年),辛弃疾已经是一员老将,被派到镇江。他登上北固亭,抚今追昔,写下了下面这首词: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姜夔按照他的韵和之:

永遇乐?次稼轩北固楼词韵

云鬲迷楼,苔封很石,人向何处?数骑秋烟,一篙寒汐,千古空来去。使君心在,苍厓绿嶂,苦被北门留住。有尊中酒差可饮,大旗尽绣熊虎。

前身诸葛,来游此地,数语便酬三顾。楼外冥冥,江皋隐隐,认得征西路。中原生聚,神京耆老,南望长淮金鼓。问当时依依种柳,至今在否?

辛弃疾是豪杰,是英雄;而姜夔是才子,是文人。辛弃疾的词一言以蔽之,就是一个“豪”字。所以是“气吞万里如虎”,这是姜夔无法写出的。但是姜夔自有其特色,在这首词中也有体现,那就是一个“冷”字,即便是在颂扬英雄辛弃疾的词中也会写道:“数骑秋烟,一篙寒汐。”

辛弃疾一生在仕途上坎坎坷坷,姜夔却是一生布衣,终生未曾获得一官半职。他在这个世界上飘来荡去,流落天涯。生活无着落,清苦困顿却又极为清高。他自己说“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赢得天涯羁旅”。在他晚年的时候,与白石洞天为邻。有人叫他“白石道人”,他用这样一首诗来回答:南山仙人何所食,夜夜山中煮白石,世人唤作白石仙,一生费齿不费钱。

生活的苦楚都被消解掉了,清贫的生活反而成就了他的仙人形象。以至于明朝人张羽为他作传,遥想其风貌,竟有如下的描写:体貌轻盈,望之若神仙中人。

性孤僻,常遇溪山清绝处,纵情深诣,人莫知其所入。或夜深星月满垂,朗吟独步,每寒涛朔吹凛凛迫人,夷犹自若也。

其实,在清苦的生活之下,又有多少时候能有这份浪漫?不过,姜白石的才气确实非常人所及,所以让人有仙风道骨之感。

白石道人虽说是一生漂泊,但是却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深深印刻在他的心上,并以一种含蓄的方式体现在诗词之中。

那是在他20多岁的时候,客居合肥。与一对善谈琵琶的姐妹结下了不解之缘,而他本人是一位才华横溢的音乐家。千金易得,知音难觅,因此一段恋情顺理成章。然而生计所迫,最终他不得不离开。自此之后也没能再见面,从而成为一段悲情的苦恋。

他的后半生似乎都为这段情事所困扰,尽管后来他也因诗为媒,娶了著名诗人千岩老人萧德藻的侄女。他留下来的词作有80余首,其中与合肥女子恋情相关的就有20余首。

他在40岁的时候,也就是与合肥女子分别近20年之后他在一首词中仍然深情地回忆:鹧鸪天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

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

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梦中他又回到了合肥,回到当初相恋的地方,可是无情的岁月留给他的最终只是一种悲苦。他的人生为一种冷的色调完全笼罩,无法解脱: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但是对于他的正式夫人,他没有留下一首诗和一首词。这就让人不得不产生疑问,难道他从来就没有爱过他的夫人?难道是因为合肥女子占据了他的全部情感世界,而忽略了自己的夫人?

姜夔情感世界的变化也许是在另外一个女子出现之后,他虽说没有一官半职,但是很受当时文化名流的赏识。比如朱熹就“既爱其文,又爱其深于礼乐”,对这位文学才子和音乐家十分欣赏;另一位大诗人杨万里也把他比做唐代诗人陆龟蒙。所以姜夔虽是一介布衣,但是与当时的文化名人都有不错的交往。

绍熙2年(1191年)的冬天,经杨万里介绍,姜夔冒着雪去苏州拜访大诗人范成大。范成大对他印象很好,说他“翰墨人品,皆似晋宋雅士”。

范成大的宅子在石湖之畔,他种了很多梅花,姜夔在他家待了一个月,范成大也经常在梅园摆下宴席,邀请姜夔欣赏那雪中的梅花。所谓风花雪月,就是这些文人生活的常态。

那天雪下得正紧,梅花与雪花飘落在庭院之中,触动了姜夔无尽的情思。词兴大发的他挥笔写下了两首词,一首叫《暗香》;一首叫《疏影》。

暗香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疏影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范成大读后大为欣赏,命青衣女子小红唱这两首词。小红轻启皓齿,歌声婉转。让姜夔不禁动心,或许他在小红的身上看到了合肥女子的影子?大概是姜夔表现出对小红的依恋,在他离开的时候,范成大成人之美将小红送给了他。

小红的相伴让姜夔的心灵多了一份慰藉,他在一首诗中写道: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

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

然而注定一生漂泊的他,这种生活又能持续多久呢?晚年的姜夔曾经的朋友渐次凋零,从前他还可以寄人篱下,现在连篱都没得寄了。晚景凄凉,无人相伴,死后竟是贫不能殡。最后幸好有个朋友帮助将他葬在钱塘马塍处,有人写诗说:所幸小红方嫁了,不然啼损马塍花。

对于这位大才子来说,这究竟是值得安慰呢,还是涩涩的讽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