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星期六,润之文博拉上我一起去城附近百公里的一个溪谷钓鱼。
文博开车,润之副驾。我一个人在后座,眼见空得很,索性横下来支住头来个“美人躺”。
“你看看,真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前面戴着一顶卡其色渔夫帽的润之反手点一点我。
文博转过头看我一眼,对润之无奈道:“这还算常规动作。她就套着一张成年人的皮,里头还是只低龄小鬼。”
“怎么不管一管,前天我还见她好好的桌子不坐,蹲在过道上吃饭。看到我又是挥手又是招呼,满嘴巴食物还没咽下去。这么没样子,让我怎么给她升职?”润之侧着脸,还是能看见他眼睛鼻子嘴全挤到一块儿,相当厌恶。
文博哼笑一声,猛瞪我一眼,“我说过很多次了,没用。在家里也是这样,喜欢蹲在电脑前吃饭。半夜饿醒还直接拉开冰箱坐在地上吃冷菜。前两个礼拜就因为这样闹胃疼,刚去了一次医院。有了教训以后,居然改把菜拿微波炉热了坐在床上吃。”
“原来是多年恶习。”润之摇头,陈词,“那没治了。”
我伸手拍拍前排的椅背,怨道:“嗳嗳嗳嗳,两位奶爸教育孩子迂回点好伐啦,伤害到我幼小的心灵了。”
“就你那记性,我看你的心灵根本落在娘胎里忘记带出来。”开车奶爸大总结。
我很怕他絮絮叨叨,连忙倒下装死。
副驾奶爸重重吁口气,“看,倒地十八滚,一点羞耻心也没有。无药可医。”
我索性改成一副尸僵的样子。
到达之后,我们将车在溪谷口停妥,徒步进入。
文博走在最前头,反手拉着我,不时叮嘱,“这里有石头。”“小心脚下青苔。”“别踩到水里。”
润之在我后头,怪叫不止,形象不计。
我乍然长叹道,“胡润之该不会在吃醋罢。”
他终于闭嘴。
我乐得清静。
到了一条未名溪,他们两个钩好饵架起钓竿,就打算做姜子牙了。
我托着个脑袋蹲在一块大青石上,大喊无聊。
“别吵,鱼跑了。”润之压了压渔夫帽沿。
“你们怎么就带了两根杆子,我干吗啊?”
他们两个相视诡异一笑,文博从包里捞出一个东西朝我丢过来,我接过一看竟然是一柄渔网。
“钓竿给你也是浪费,还是捞鱼玩去罢。”文博说。
“走远一点,我怕她动静太大,把这里的鱼全赶跑了。”润之说。
“你们两个老人家这是要死啊。”我甩一甩渔网抗议,然后从石头上爬下来拍拍灰,“那我去欣赏大自然去了。”
“别跑远啊。”两位奶爸偏头齐齐叮嘱。
我搂着肩寒得乱抖。
于是沿着溪边向下游走了一段,脱了鞋从浅水里趟到对岸。
脚浸在水里,沁凉,有小鱼轻啄踝上。
到了岸上,索性把鞋拎在手上。踏在绵软的青泞上,我听到山谷深处传来一弯如溪中随意掬起的清水一般的歌声。
顺歌而行,心间惬意,走到一树野杏下,有一圈人就地围坐,被环在中间的是一位姑娘。
长素裙裤,绿丝头巾,清歌袅然,纤细白澈的手腕随着拍子徐徐转动。
目光宛然,如一许四月里盈漫的春水,那身姿更是曼妙得很。
我兴冲冲闯入他们站在树下,亦不觉唐突。
只是她笑容亲切,如故人。
再定睛一看,更是脸熟。
贝儿,郝贝儿。
她亦看到我,朝我挥手,继而奔过来,鬓边攒着一朵俏粉的山花,花瓣舒软。
我笑着丢下鞋拥抱她,“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你,不是在邮件里说去了广州的分校培训一段时间?”心里对这样的不期而遇十分欣快。
“上个月刚回来又带了新班,太忙了就忘了跟你说。我们学校的人今天来这里做野外拓展。”她眉含春色笑道,又看我独自闲步,“你一个人?要不跟我们一起?”
我回手指一指后方,“我和朋友一起来的,你也认识……”
话还没说完,身后匆匆走来一人,“赛拉,你怎么跑这么远,手机也不带。”
贝儿视线擦过我耳际向后看去,捂住口,错愕,“晁……晁师兄。”
“你好。”文博从后头搂着我的肩,雅达地招呼。
贝儿转而惊恐地看着我。
我咳嗽一声,抹去脑门上的清汗,只好干笑,回过头同文博说,“这是……”
“我知道,你说过,我师妹。”他记性还真好。
“我叫郝贝儿。”贝儿甜甜笑。
“润之钓了几尾鱼,一起吃?”他低头问我们两个。
“胡师兄也在……”她继续捂口。
“那太好了,没外人了。”我拉着贝儿,指一指后面正在收拾的群人,“委屈你跟老板招呼一声,午餐时间归我们。我跟他先回去,你一会沿着溪岸往上游走一段就能找着我们。”
她想想说好,就蹦跶蹦跶跑去请假。
“明明是我们三个校友,带着你这个大外人。”晁文博把我往回拖。
走回去,润之还是老样子坐在岸边垂钓,可我眼尖,瞄到他手腕不停来回施力,浮标也是上下窜动的厉害。
我玩心大起,过去抢钓竿,“你妹的,用力拉啊。”
“她怎么这么粗鲁。”润之被我推得险些向后仰倒,目光绕过我问文博。
“以彼之道还诸彼身,你妹比我粗鲁的去了。”还不等文博回答,我用尽所有力气把钓竿猛然一甩。
噗通一声,钩上的鱼顺利逃脱。鱼钩则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直接上树。
他们两个费了很大功夫才拉下来。
我在一旁笑得满地打滚。
“就不该带这个捣蛋鬼来。”润之抓着一团乱作麻的鱼线,懊丧不已。
文博笑不做声。
我扬手指一指满满的钓桶,“知道你技艺高超。但是我们几个人就这么两张嘴,哪里吃得了这么多,你还打算拿回市里送人啊?少做点孽罢。”
“就你有爱心!”胡润之发起孩子脾气,把气撒在文博头上,“一对神经病。”
文博继续笑不做声。
“赛拉!”贝儿沿岸奔来,好似浮云山水间一朵飘然而至的杏花。
不知是否错觉,我似乎看到润之眉心一动。
“这位是……”他问。
“你们两个很奇怪,大学里只顾闭关修炼了啊?这么漂亮的小师妹也不记得。”我戳一戳他肩膀。
“胡师兄,我毕业设计的导师也是吴老师。”贝儿笑吟吟。
“噢,那真是师妹,吴老师还好吗?”胡润之美色当前,立马胡言乱语。
“毕业都八百年了,润之你脑昏了罢?”我笑他没定力。
文博乖觉,拉我走,“陪我走一圈。”
我开头以为这一圈不过是从浅溪的这岸横走那岸而已。
结果,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晁老人家。
这一圈他牵着我,走得是跋山涉水,费了一个来钟头,走到脚趾也发涨了才肯兜回来。
那时润之和贝儿已经出谷把鱼全交给一家小饭庄加工,他们两个人就坐在厨房外头的院子里木头随意搭的桌上安安静静微笑说话。
我拿胳膊肘顶一顶文博,“喏,你看。”
“你啊,乱点鸳鸯谱。”文博拖着我,两个人跟小孩一样一边走一边晃着手。
“我看他们两个有戏。”我掏出按了按手机,马上把贝儿的电话发送给润之,“你看我,是不是特慈眉,特善目,特肝脑涂地,特两肋插刀?”
文博头疼抚额不止,“还特八婆。”
“你不八婆,那还拖着我晃这么大一圈,勇登高峰啊。”
“我就是想跟你勇登高峰啊。”他说。
抬头看到润之收消息那个温文尔雅地翻我白眼的样,我就偷着乐。
可惜之后问了文博几次,也没有听说他们两人有什么交集。
润之更是笑而不言装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