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真的是太可怕了!”甾坨坐在围拢的人群中间,他的声音洪亮之中带着沙哑,好像是哭泣过的女子一般,“那些人个子不高,和我们古蜀人一样双眼鼓出,可是后面还长着尾巴,浑身上下都是长毛,像是山里的野人。”
“他们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啊?”
“唉!我们还在林间草地里行走,突然,哎呀,还是晟塰首领最警觉,说有奇怪的响声,可能是野兽袭击,于是我们都趴在了草地里。唉,草地深处全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压过来,似乎有不止一只野兽,也不知道有多少只,一下子就过来了。可是,最后野兽没出来,草地里突然窜出来几十个野人,浑身都是毛,身材蛮小的……”
“然后呢,然后怎样了?”
“快说啊!”
“哎呀!那些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支木棍,好粗好粗的木棍,也不知道他们嘴里说着一些什么,总之就是咿哩哇啦的,就扑过来了,不由分说对着我们狠打,我扔下背在肩上的猎物,从地上爬起来,就被那个大棍子打在肩上,打得我生疼,我也来不及想别的,只是用力一把推那野人的胸口,可是那野人的力气可是大得出奇,就像是一堵墙,根本就推不动,我反而倒在地上。看着他的棍子又打下来了,我赶紧翻身躲过去,然后就躺在地上,看见首领从后面死死抱住了野人,我赶紧爬起来跑了几步,之后摸出石头使劲儿扔出去,正好扔在了那野人的眼睛上,疼得他大叫一声,捂着脸,我看见首领还是抱住他不放,血就从野人指缝中流出来,于是赶紧跑掉了。”
“那首领呢?”
“那个时候谁知道呢,根本顾不了这么多了。我就一直躲在灌木丛里,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听见外面不停地传来打斗的声音。”
“哎呀,怎么会这样啊!”
“就是!”
“唉,没多久,外面就没有动静了。我不敢出来,一直躲着,直到夜色暗下来了,我才慢慢爬出来。”甾坨停了一下,接着说,“哎!真的是窝囊了,我真的是爬出来的啊,吓得尿都出来了!”
“唉!”
“我爬到那片草地上,真是可怕啊,我只是看见些横七竖八的尸体,歪歪斜斜倒在一起,血肉模糊,唉,全都是有缗氏部落里面的兄弟们啊!”说到这里,甾坨低下头去,用双手抱住脑袋,似乎再也不愿意说下去了。
“晟塰首领呢,晟塰首领是怎么死的?”蜀山淇突然问道,他的提问,立刻引来了一片附和声。
“就是啊!晟塰首领怎么了?”
蜀山淇感觉到,在部落中晟塰的威望似乎早就已经超过了自己,就好比是一个永不破灭的幻想。
“唉!别提了,我在一堆尸体中间找到了晟塰酋长,他趴在地上,下面还压着一具野人的尸体,那野人满脸是血,连眼睛和鼻子都分不清了。可是那个时候,酋长还用双手死死掐住野人的脖子,可是脑袋上被用木棍打出了一个大口子,血还在流啊。我赶紧上前,把首领扶起来,这个时候,晟塰首领都还没有断气,只是昏迷不醒,我赶紧把他背在肩上,沿着刚才的路往前走,想要赶紧回到部落里面。”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昨天傍晚。”
“那怎么到了今天早上才赶到啊?”
“唉,我想赶紧回来,可是还没有走几步,天就已经黑了,我还是拼命走,可是周围一点亮光都没有,我感觉到身子上的首领越来越重,慢慢的我就浑身酸麻,两眼看不清方向,哎呀,那个时候啊,我一不小心脚下似乎踢到石头了,疼得我翻了个跟头,一下子栽倒在地上,这个时候就感觉脚下疼得钻心,根本就站不起来了。我只好慢慢翻过身,就疼得我一直躺着不动了。哎呀,那个晚上,一直疼啊,也不知道疼了多久,一睁眼睛,天就已经亮了。”
“那首领呢?”
“我爬起来的时候,看见首领已经断气了,似乎还是刚刚断气的,身子上还有温度。”
“唉,首领啊!”
“我只好重新背上首领,从那边走过来了。”
甾坨讲完的时候,人群里早就隐隐传出了哭声,许多部民低下头去,暗自抹着眼泪。
哀伤的情绪之外,是一种发自于内心的恐惧感,似乎,周围有无数双野蛮的眼睛潜伏着,正在注视着这整个部落,人们就生活在这种充满了威胁的注视中,根本无法逃避。
“天啊!我们这几天辛苦打来的猎物,也已经被全部抢走了,一个都不剩,真是耻辱啊!”甾坨已经泣不成声了。
蜀山淇没有哭,他突然站了起来,伸出左臂,举在头顶。
“不能让那些人就这么欺负我们,我们要团结起来,为晟塰首领报仇!”
“是啊,为首领报仇!” 甾坨应和了一句。
霎那间,部落重新振作了,一种同仇敌忾般的情绪蔓延开来,没有人坐在地上晒太阳,也没有人懒洋洋地出去找食物,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木棍作为武器,准备抵御野蛮人的再一次进攻。
蜀山淇挑选了三十名部民,由甾坨带路,来到首领昨天遇害的地方,找到了那剩下的十多具同伴的尸体,然后,蜀山淇吩咐十几个部民们把尸体背起来,带回去安葬。
回来的路上,警觉的甾坨突然大叫:“野蛮人!”
蜀山淇一回头,果然,从远处的草丛中冲出四个野人,他们似乎是偷偷跟在队伍的后面观察的,被发现之后,他们干脆从草丛中冲出来,手里拿着木棒,站在队伍的后面,不停地发出咿哩哇啦的怪叫声,样子十分可怕。蜀山淇看到,那些长毛野蛮人身材矮小,背后长着尾巴,可是看起来肌肉结实,力大无比。
“还等什么,跟我上啊!”蜀山淇一脸愤怒,他挥舞着手中的木棍,毫无畏惧地冲了上去。
见酋长并无畏惧,十几个拿着木棍的蜀人也跟着冲了上去。
看见攻击的队伍声势浩大,野蛮人的感觉到情况不妙,便扭头就跑,蜀山淇举起木棍,直接朝着跑在最后的那个野人的后脑勺砸下去,砰的一声之后,那野人惨叫一声,便脑浆迸裂,鲜血喷涌而出,顿时倒在地上,一股血腥的味道弥漫出来。
等队伍冲上来的时候,剩下的野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蜀山淇扔下已经折断的木棍,他用手抹了一下满脸的鲜血,拿出一根绳子,系在野人的脖子上,然后拖在后面,便吩咐队伍继续赶路,马上离开这片凶险的树林。
队伍已经受到跟踪了,只是敌人不敢再一次轻易探出头来,暴露在愤怒的人面前,可是,部落的危险正在一步步加重。
当蜀山淇的队伍回到宿营地的时候,所有的蜀人都站立起来,迎接死去的同伴们的归来。蜀山淇拖着野人的尸体,后面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迹,他刚刚走近的时候,人群一下子围拢过来,有的人拿着木棍击打野人的躯干,有的人拿着石头狠狠砸那野人的脑袋,还有的人干脆站在尸体上踩上几脚。
愤怒在部落里面蔓延着,人们的疯狂到达了顶点。
蜀山淇默默离开了人群,他似乎想起了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于是,他慢慢走到晟塰首领的遗体前,把手伸进了他的皮衣里面,摸出了那块丝绸织成的汗巾。
汗巾依旧是洁白的,没有受到血迹的丝毫污染,甚至也看不到上面的汗渍,看来在这几天里,晟塰是十分爱惜这块汗巾的。
蜀山颖走过来,她正注视着这块汗巾。
“蜀山哥,没有了晟塰首领,今后的日子怎么办啊?”
一句话说在了蜀山淇的胸口上。他知道,晟塰活着的时候,他这个首领地位的维持靠的就是这靠山,如今靠山走了,部民随时都可以找他算账了。幸好,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仇恨蒙蔽了,人们只知道报仇雪恨,没有人关心如何来处置他这个没用的部落联盟首领。现在,他只要利用好人们的仇恨,就可以把涣散的部落组织起来,如果能够彻底赶走周围的凶恶土人,使得他们不敢来骚扰,从而使得蜀山氏族人能够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下来,他首领的位置就足够保住了。
现在最令蜀山淇担忧的是,他们并不知道野人住在哪里,可是野人早已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他们随时都会前来骚扰,甚至是报仇。所以,部落只好被动地准备迎战了。
“没事,有我在,没什么可以担心的。”蜀山淇的回答很简单,也很干脆。
他把汗巾重新交给了蜀山颖。
“好好拿着吧。”
古蜀人的传统是石棺葬,就是在山壁上打洞,将先人的遗憾装进石棺里面,然后放进山上的石洞中,这便是对逝者很高的礼节。
可是,大灾之后的古蜀人已经远离了家园,已经无力进行这种费时费力的石棺葬礼了。他们选择在地上挖洞,把同伴的遗憾放在洞里,再放入一些简单的陪葬用品用,然后就用泥土掩埋了。之后,他们把早已经被撕得粉碎的野人的尸体抛在草地的一角,等着闻到气味的野兽前来分尸。
部民们同仇敌忾,斗志昂扬,俨然做好了准备,准备迎接一场激烈而残酷的战斗。这场战斗将决定蜀人否能在这里生存下来,甚至也将决定蜀山淇未来的命运。
部落必须赢,蜀山淇也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