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罗随着智胜一人一猴,打西面越过异山,望汉州走去。
异山自古号为天险,乃是那翠屏山的延伸,两座龙脉在青山峡处连为一体,将整个中州生生截断,东西不通。其间山河险峻,自古以来每一个缺口都是血肉堆成的大城,处处险隘,所守非亲,化为狼豺,乃是每一个雄主不可不防的一道山关。
许罗三人从凤鸣入异山,但见山峦如笋,处处秀丽,峡谷山涧,飞流乱瀑,野兽蟊虫横行,数十里不见人家。更有古山寨旧处,破落荒凉,只有战火燃过的地方青苔处处。汉东古来多山少田,民风剽悍,多匪类,那些大寨子处处可见,历代烧杀围剿而不绝。
沿着盘曲的山路,行了半月有余,方才出了那重重的异山天险,来到资水源头的一个州县,唤作浏临。
却见好一条资水河!
这河从异山深处发源,崎岖蜿蜒,蓄半个汉南之水为一川,从山涧之中奔涌出来,豁然开朗,恣肆奔流,冲出好大一片滩涂。
正是涨水的时候,一条黄龙从山峡之间涌出,恍如猛兽出柙,咆哮震天,连许罗见了,也要心惊胆战,根基动摇,有些畏缩,自然伟力,果不是人力能够抗衡。
大河出了山峡,左右弯了几弯,方才平静下来,便是在那平静处,有一个渡口,停着几个船儿,渡口后面,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
南岸崎岖,北岸平坦,那浏临城在北岸,许罗几人见到有船儿,便去上前化缘。
许罗这些日子修习参悟了几门术法,也能够在白天显化出来,寻常人见了,除了冰冷些,与生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也不再掩藏,干脆化成一个清秀的年轻和尚,跟在智胜老和尚的后头。
“船家,可曾渡得人?”
智胜和尚见到江边有个中年的船夫,上前问道。
船家回过头来,见到是两个和尚,叹了口气道:“师父,若是往常,我倒也可以渡你们。只是现在却是没有法子。”
智胜问道:“却是怎么说?”
船家道:“哎,乃是因为前些日子,那涂城府恶了这资水河神,河神发怒,淹了北岸三百里,现在连船儿也不许入水了,若要渡人,少不得船覆人亡。非是我不尊我师,乃是实在是行不得这个善果,还望大师原谅则个。”
智胜和尚眉头一皱,合十道:“如此,倒是讨扰了。”
那船子道:“饶罪饶罪……”
几人别了那船子,罗蹇驮忽然怪笑起来,道:“嘿嘿,那资水河神倒是有些意思,不知道那涂城府如何得罪了他,让他发水淹了三百里。”
“哎,这资水河神发水淹了三百里,也不知道伤了多少人命,实在是要不得。”智胜和尚双手合十,叹道:“资水河神发水淹了几百里,那李家如何能肯罢休?若是不好,又是一场人妖两教的大战……”
罗蹇驮笑道:“天下大乱,我倒是正好,我在人间这么多年,什么样的肉都吃过了,唯独没有吃过山河大神的肉,这次大乱,我正好趁乱抓几个过来,解解馋,也不枉费我来一遭。这些天跟着你这和尚,光吃些叶子,口里淡出鸟来。”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许罗渐渐摸清了那罗蹇驮的来历,原来这厮本是那修罗血海中一个魔王,几年前投身到人间的一户人家,本是想等肉身长大了,孵出魔胎来作乱的。未曾想,他害人之心太重,嘴又馋,才吃了几个人,魔胎还没有长成,便叫智胜和尚看破,便用佛法将他镇压。那罗蹇驮见势不妙,舍了肉身便逃,被和尚击伤了,忙不迭跑到一个马猴身上,却被和尚用八十一道心印符封住了魔胎,出也出不来,成了这副样子。
许罗在一旁听了两人说话,有些糊涂,便问道:“那山河大神又是个什么来历?”
智胜和尚道:“那天下众生,分为六道五教,分别是,天、地、人、鬼、妖、魔六道,六道中地狱道众生早在无量量劫前就已经灭绝,故此只余下五教。天为仙神、人间则有人和畜生以及恶鬼,人得道法练成真人,畜生得机缘化为妖神,鬼得机缘练成鬼修,人间以下为八寒八炎地狱,设有地府,中间有五教众生罪孽深重者,在其中受苦。地狱道以下,则是修罗血海,为修罗魔道所在。
那山河之神,便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大威能的妖神,他们受天庭赐封,掌管天下山峦水脉,护佑妖族一脉。天下有水脉一十二,山脉八,故此山河大神也有河神一十二,为:源水之神、清江之神、奢江之神、允水之神、夏河水神、端水之神、汾水之神、姚江之神、沱水之神、苏河之神、济江之神、涞水之神,谓之十二水神,掌管天下十二水脉。
山神八,为:秦山之神、祖岭之神、九文山神、翠屏山神、异山之神、大云山神、栖山之神、犁山之神,谓之八大山神,掌管天下八大山脉。
还有楚梦、龙龟、瓶湖三湖水神,也是有大威能的大神。
这二十三位山河大神,有些是自古就有的,还有些山河之神,却是后来前面大神陨落,传承而来的,威能不比这些自古以来的大神小。
那资水河神,乃是允水河神的胞弟,乃是上古一条黄蛟修成的,自来暴躁冲动,也不知道怎的,就敢水淹三百里,涂炭生灵,引发人妖争端。”
许罗听了这些,方才知道修炼界的许多原委,原来这资水河神发水,还牵扯了这么多,只是他听了便听了,这些事情他倒是不关心。他现在在意的,乃是如何提高修为,将来好对抗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三才杀劫,以及那个智谋修为都是一等一的许胜茂。
却说三人也没有什么话说,既过不了河,便从南岸沿着资水下去,走了月余,终于见到有城镇,几人一打听,却正是到了涂城。
和尚上前打听,问得城外正有一座大庙,唤作“广度寺”,有数百僧人,三人便去借宿。
时候也巧,这个时候正是中元时节,按例鬼门大开,正是鬼物出没的时候。几人行在路上,每每见到有鬼物躲在人旁,做些邪祟的勾当。
却见迎面一个书生提着一个灯笼走在路上,旁边一只游魂跟在书生旁边,这书生面带倦乏,想来是读书困倦了。只见那鬼跟在后面,用双手蒙着书生的脸,那书生便恍恍惚惚,如吃醉了酒一般,一脚深一脚浅地绕着一个大圈。旁边一只鬼见了,哈哈大笑,声音如布谷鸟鸣叫。
又有一只鬼,守在路旁,见到有人过来,便伸出一只脚,绊住那人,那人便“噗嗤”一声,摔个跟斗,鬼却站在一旁也是哈哈大笑。
这些都是善的,更有那恶鬼作祟的。
三人走到一条溪边,只见到一个孩童晃晃悠悠地走到水边,一只鬼扔出一张纸来,化成一条色彩斑斓的小鱼,慢慢地游着。那孩童见了,便伸手去捞,身子向前倾去,那鬼却慢慢地将手伸向孩童的脖颈。
那鬼正要坏了那孩童时,却听得到岸上一声木鱼响,却是智胜和尚手中的清心木鱼敲动。那水鬼听了,望了这边一眼,悻悻地缩回手,又躲在了一旁。
草丛之中窸窸窣窣乱动,罗蹇驮攀在树上,半空中看去,咯咯怪笑。许罗飘到半空中一看,却是一对男女在行那苟且之事。
旁边一只瘦小鬼守在一旁,指指点点,看到得意处,哈哈大笑。
片刻后,那鬼看得厌了,便伸手拿出一枚鹅毛来,朝那男子轻轻撩动,那男子猛然一阵猛烈的颤动,便不动了。那鬼却凑上去,对着那男子的鼻尖猛吸一口,之间一道白气从男子的鼻尖飘出来,吸到那鬼的口中,男子猛地打了一个寒战,又复趴了下去。
许罗看得清楚,这男子被吸了一口阳气,没有半年怕是补不会来了,就算补回来,根本却坏了,已不复勇猛。
几人走了一阵,见到一户人家正祭祖。堂屋之中放着好大一张桌子,摆着一桌子好菜,桌子上方供着一排牌位。只见得一个轻轻敲打一个铁磬,三声之后,远处陆陆续续走进来数十个老人,有男有女,皆着寿衣。
这些人并不多话,默默走到桌前,也不用筷子,伸手便抓,口水直流,片刻间一片狼藉。
那些人吃完,并没立即走,而是散到房子各处,有站着一动不动的,也有四处乱窜的,嬉笑哭闹,手舞足蹈,人间百态都在其中。
这时,远处却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许罗定睛一看,却是一片灰蒙蒙的影子,再近时,才看清乃是一群面黄肌瘦、四肢细小、腹大嘴细的饿鬼。
原来那些饿鬼闻得到有香火,皆成群结队的赶来。只是那饿鬼的四肢实在是太细,走上两步便扑一个跤,摔得哇哇大哭,却仍然死命爬起来,艰难地朝着香火处爬去,三步一跤,走得很慢,一大群熙熙攘攘,哭哭闹闹,好不凄凉。
原来古来战乱,客死他乡的人不知道凡几,也没有名录,归不得阴曹,也没有供养,久之便成了孤魂野鬼,忍饥挨饿之下,皆入了饿鬼道。
一只饿鬼三步一跌,终于跑到了食钵前,抓起饭食便往嘴里送,哪里知道,那饭食到了嘴里变成了红炭,那饿鬼烫得哇哇直叫,捂着喉咙在地上翻滚。匆忙间拿起旁边的一碗酒,望嘴里送,到得嘴边时,那酒却成了尿水。
后边的饿鬼犹自不信,冲上来抓起饭食,却是一把石子,再看那酒碗中,乃是一碗污血。
众饿鬼眼看面前饭食不能吃,皆放声大哭,声音凄凉无比。
屋中一个鬼看得,走过来,抄起饭钵,望中间吐了一口痰,再放到那些饿鬼面前,饿鬼看得,匆忙冲上来,抓起饭食就往嘴里送。
这一次,那饭被别的鬼唾过,到了饿鬼手中却没有化成其他的东西,只是那饿鬼肚子很大,饿得不行,但是口却太小,只能将米饭一粒粒往嘴里送,苦不堪言。
许久,几十个饿鬼才将一小钵米饭吃完,却哪里充得饥,看得大堂之中许多食物未曾吃完,想冲进去,却见门上两个门神眼睛瞪得铜铃一般,一大群哭哭啼啼地便远去了,凄惨之处,不可言表。
和尚见了,心中悲苦,忽然长叹一声,扯下百衲衣,赤身裸体,持木鱼盘坐,口中念诵经文,放无量光明。
那些饿鬼原本要走,却忽然闻得念经声,空中传来一阵肉香,回过头一看,却见一座好大肉山,皆是肥嫩肉食。那些恶鬼欢叫一声,熙熙攘攘跑过来,抓起就望嘴里塞。
慢慢地,周围饿鬼越来越多,却见满山遍野皆是,皆涌向那肉山去,撕扯咬嚼,吃个痛快,几乎将肉山爬满。
旁边许罗却见得真实,那里有什么肉山,只见那饿鬼一跑到智胜和尚身旁,便化作了蝼蚁般大小,爬上去只管撕咬。那智胜和尚身子一刻便化作白骨,然后又长出血肉来,片刻又化作白骨,如此循环,那和尚却只是面露悲苦神色,口中念诵不已。
布施了一个多时辰,那些饿鬼只觉得腹中饱胀,不再觉得饥渴,睁眼一看,却哪里有什么肉山,唯有一个和尚而已。
“多谢大师救我等出无尽苦海……”众饿鬼皆拜了三拜,转生去了,和尚起身披上百衲衣,合十相送。
许罗见状,心中感触,合十道:“肉身布施,大师真慈悲。”
罗蹇驮在一旁怪笑道:“也是个多管闲事的。”说罢自管向前走去。
智胜和尚也不以为忤,跟着走去。
不多时,一间恢弘的庙宇出现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