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原本多山,在涂城西南,便有一个叫做灵境山的去处,这灵境山更是有名的险地,一条唤作琴江的水脉从山间流过,九曲十八弯,山间层峦叠嶂,险峰突起。主峰灵境峰一面悬崖如刀削一般,光亮如镜,每当雨后天晴,光线照在打湿的崖面色,宝光闪烁,故此得了灵境山这么一个名号。
这灵境山虽然与涂城相近,但奈何没有什么土地,种不出庄稼,山势又险,连樵夫也上下不来,故此其中人烟不见,妖族野怪倒是层出不穷。
“李都尉,何必苦苦相逼!”
许罗二人卷在血云中间,且杀且冲,终于冲出了东阳大军的军阵,一刻不敢停留,急急往西南方向逃去,一路上只往那深山老林,地势险恶的地方钻,只盼能躲过身后李瑚的追杀。
那李瑚乃是东阳第一员勇将,一手火劲工夫刚猛暴烈,神鬼辟易,许罗二人虽然巧计百出,却也实在是躲他不过,两方追追逃逃,一直跑了两百里,终于在灵境山被李瑚追上,没有了逃跑的余地。
二人身后,正是那面有名的灵境,脚下则是一汪深潭,斜地里一条飞瀑冲出来,划出一条白练,声响如雷。风景倒是十分的壮阔秀美。
李瑚面无表情,道:“军令在身,不可稍稍违背,二人勿怪!”
“哼!”
马猴忽然跳出来,怪声道:“那李瑚,我且说给你,你兄李珣,受恩不报,反倒加害,乃是猪狗不如的人。你明知你兄为恶,却不敢出言相劝,反助他为虐,也是明哲保身,无耻之尤,你今天杀了我等倒好,若是杀不了时,却要将你的面貌都说去,看你如何做人?”
这魔王平日里杀人放火,无恶不为,最是没有德行的,但是这番话说出来却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无一处不正派,倒也是个说书的料子。明知道罗蹇驮用话来挤兑他,李瑚听了,面上却仍露出惭愧的神色,并不说话,却是罗蹇驮这话说到他的心里去了。
李瑚自来坦荡,行事磊落,罗蹇驮这段时间也了解了他一些脾性,反倒是以退为进,说些臊人的话,让李瑚下台不来,不好动手。
许罗一看罗蹇驮的话奏效,身子一摆,又化成一个书生模样,深衣飘洒,走向前道:“将军乃是天下有闻的豪杰之辈,修为又高深,岂看不出以智胜大师的高深修为,若不是不忍杀生方,怎能被暗算,将军见此,心中安忍?我兄弟二人,与将军并无仇怨,将军为何定然要赶尽杀绝?这一趟,所行皆是不义,将军心中,宁无愧乎?”
李瑚听了,面露犹豫之色,脸上变了两变,迟迟没有动手,良久方才微不可察地点点头,道:“追兵将至,你们好自为之。”
许罗和罗蹇驮二人见说动了李瑚,相视一眼,许罗长揖一次,谢道:“将军大恩,将来必报。”
罗蹇驮化出魔王相,双手猛地朝石壁一撕,顿时撕开一道黑魆魆的口子来,二人驾着血云,猛地往里钻去。口子一闪而逝,二人瞬间便消失无踪了。
李瑚收起长枪,凝立一阵,转身往回走去。
李瑚转身要走,却看见身后立着一个青衣道人。
“天行道长……”李瑚惊异了一下,便恢复常态,道:“是兄长让道长跟随而来的吧?”
天行微微点点头。
李瑚轻叹道:“兄长终归还是不信我……”
天行欲言又止,片刻方才道:“将军不必失落,王侯之家,与世俗到底不同。李侯行事,也是谨慎了些。”
李瑚失落道:“罢了,这次我又逆了兄长的意,想来又是一场不悦。”
天行道人道:“歧路亡羊,将军神通虽然不俗,但那二魔太过奸猾,将军失手,也不足为怪。”
李瑚闻言,望了天行道人一眼,天行道人微微含笑,道:“智胜大师的德行,贫道也是十分佩服的。”
李瑚淡淡道:“多谢道长。”
天行道:“无妨无妨,将军多礼了。”
二人便一同折转回去。这一路,来得并不像追来时匆忙,灵境山钟灵鼎秀,风光宜人,天行道人本是个散漫的性子,又来了兴致,便拉着李瑚边走边赏,游玩起来。
“恕贫道冒昧,只是将军与李侯之间,好似并不融洽?”天行走了一阵,忽然问道。
李瑚眉头一皱,似乎勾起心事,天行见了,便道:“贫道冒昧了,将军勿怪。”
李瑚却道:“哪里,也不是什么秘闻,东阳府的人都是知道些的,只是不知道如何说起罢了……”
说罢,李瑚便将他与李珣的缘由说了出来。
李瑚原本是已故东阳侯的庶子,和李珣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只是他们俩虽然是兄弟,年纪相差却很大,小时候并不玩在一起,故此感情并不十分的深。加上李珣的母亲刘氏将李瑚视作威胁,耳提面命之下,李珣也对这个弟弟有些防备。
李珣从小对于武功道法都没有什么天分,加上从小就参与东阳政事,无暇修炼,虽然身为灵霄宫清元道人的记名弟子,但修为却只是过了补天关,再没有进步。武功也只是练来强身健体而已,连个普普通通的高手都打不过。好在他在政务上还有些天赋,虽然不是天资逼人,但心思缜密,诸事娴熟,很得老东阳侯李丰的器重。
反观李瑚,自小却十分强健,身手灵活,对武道尤其痴迷,天资极高。后来李珣拜了族叔李奕为师,修为更是一日千里,渐渐成为天下有名的高手,挑战四方,未尝败绩。李珣对他更是忌惮非常。
李丰临死将东阳侯的位置传给了嫡长子李珣,却将东阳最为精锐的铁骑营交到了李瑚手上,于是李珣对李瑚更加的忌恨。只是这是李丰的遗命,李丰死的时候,族中长辈都在场,李珣也不能违背,但是自此对李瑚也从来没有过好脸色。
“我岂是不知兄长心意?当初父王薨殁,我便欲出府而去,自此游历天下,砥砺武学。只是父王临走时却叮嘱我一定辅佐兄长,护持李家,我不忍推却,方才应了……”李瑚叹道:“兄长却以为我把持着铁骑营,是要防备他,分他的权,甚至对他不利……”
天行道人听了,道:“将军勿恼,李侯总会明白的。”
李瑚摇摇头,忽然笑道:“却要多谢道长的疏导。”
天行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看李瑚,道:“将军真个玲珑剔透。”
李瑚笑道:“道长本是出家人,若非为了疏导李瑚,怎会关心这些俗事?不过前后说了一番,心里倒是宽敞许多也不似前边闷得慌了。”
天行却道:“人身本是无根树,偏生许多多情藤,缠绕绕,绕缠缠,梳不顺,理不清,就算是我等方外之人,也难免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何况将军呢?只是道虽茫茫,心舟可渡,将军也不必太过在意。只盼有一日,你我可共登仙台,拨云见日,了悟大道。”
李瑚沉默了一阵,笑道:“愿与道长共勉之。”
且不说二人一边论道一边玩赏,却单单说智胜和尚这边。
现在是白日,镇星宿力原本就不足,李瑚和天行二人挣脱之后,清玄道人也挣脱出来,然后便是几个道士和东阳的大将也陆续冲开了镇星宿力。李珣没有再让道士们出去,而是将挣脱出来的大将都派出去围追许罗二人。
“镇星之力就要消散了,大师何去何从?”李珣道:“若是大师答应为李珣主持空灵寺,李珣断断不会为难大师的。”
“呵呵,智胜无才德,不堪使用,哪敢劳动君侯费心。”智胜和尚微微睁开眼,笑道。
李珣闻言,眼中露出一丝怒气,冷哼一声,道:“你是自恃高僧身份,却说些不相干的话,也是个虚伪之人。”
智胜和尚却闭目不语。
李珣见了,愈加恼怒,道:“等片刻镇星宿力散开,我便将你挫骨扬灰,看你如何!”
智胜闭目道:“君侯若是不怕少了我的镇压,魔神出来害人,便动手吧。”
“你!”李珣如何不知道智胜说的是真的,只是一口气出不来,脸上涨得通红,道:“等我回到东阳,用东阳侯印来压阵,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说话之间,镇星的宿力已然尽数散去,李珣也恢复了行动,对左右道:“将妖僧押入囚车,明日一早铁骑营拔寨随我回东阳!”
自有属下安抚伤亡军士,众人护着神色不悦的李珣回到涂城府中,宴请这次出了大力的三大宫观各道士以及东阳众将。
已是日暮之后,大厅之中灯火通明,丝竹歌舞,侍女穿梭,甚是热闹,只是气氛却不是十分的快活,尤其是坐在最上面的李珣,眉宇间总有一丝阴郁之色,众人也不敢大声欢笑。
这次东阳营一战伤亡近三千人,阵亡两位领军,校尉、掌旗十三员,曲部、队长、什长等不计其数,就连李珣的护卫,也死了大半,大多是死在许罗和罗蹇驮两个手上。围攻智胜和尚之时,虽然智胜和尚不愿伤人,但魔神还是伤了四五个道士,伤得最重的便是青乌散人,肉身被毁,黄庭大药丢失,只剩一条魂魄了,要不是李瑚相救,连性命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