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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却妖台

东阳府的刑台筑在东阳北郊城外,两个小山丘一东南一西北相对着,四周围无草也无木,光溜溜的黄土上,一点遮蔽也无,尽显苍茫,山丘上也满是疙疙瘩瘩的山石,平白透出一股凄凉肃杀的味道。

一条夯土道从东阳城中伸出来,在山前分作两股,被铺上整齐的麻石,笔直地直上两座山丘顶。

两座山丘上,各自错落地竖着十四根丈余兽形石柱,皆是用黑色岩石雕成的,面貌凶恶狰狞的异兽,栩栩如生,透出一股子煞气,只看一眼,便觉得心底无尽的恐怖涌上来,普通人一下便要吓个半死。

两座山丘上共有二十八座异兽石柱,错落有序,若是懂得星相的人看到,一眼便看出这二十四座石像,正对周天二十罢星宿,不过这星宿却以西方为尊,东南北三宿隐隐都雌伏在西方杀神之下,拱卫臣服白虎星宿。故此两山之上,虽然是正中午,却丝丝寒气入骨,如刀削一般,入眼处灰色薄霭障眼,尽是刀兵肃杀之气。

这便是东阳的刑台,唤作“却妖台”,乃东阳侯执掌西南三州,代天子刑罚之地。自从东阳侯正式受封、得了东阳侯印之后,三四百年间,死在这座刑台之上的妖人,不知道有多少。

那些妖人都是修为高强,手段通天,世俗法度皆奈何不得的人物,但在这刑台上却也逃不过当头一刀,神形俱灭,一口怨气都被压在这刑台之中。故此此地煞气弥天,就算是仲夏季节,也是寒风刺骨,命格弱些的人,在这里过一次都要大病一场。

却妖台建在东阳步军营和水营之间,缘由也正是要借两营的阳刚之气镇住这股煞气,不使为害。

正是正午时分快到,此时山脚山腰,三千铁甲环绕,一层层立在山丘上。这些都是东阳的精锐,每一个都是甲衣整饬庄严,兵刃寒光冷冽,棱角分明的脸如同山岩一般,满场一丝声音也无。

甲衣虽然是玄色的,但旌旗却都是纯白色,军士披风也是纯白一片,一眼望去,黑衣白旗黄土三色交织,宛如大雪初融,分外苛寒,连阳光也冷了下来。

白色乃是金德,正和白虎杀星之外相,故此旌旗用白,以应白虎杀伐之气。

“哒哒、哒哒……”

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卷起一阵黄尘,黄尘下面,几个黑甲骑士从远处的路面上冒出来,然后便是十八匹同样的骑士冲出来。

骑士后面,一架装饰威严的骈马战车众星拱月般驶在当中,上面李珣身着青色龙鳞战甲,一手扶剑、一手托印,端坐在车上,面色威严,旁边四个目光如隼的卫士手持长矛长戈,护在四周。

战车后面,天悯老道、班图长老、天吴仙子还有一个面貌冷峻的中年灰衣剑士并骑着四匹骏马,悠然而行。他们后边又是十八骑精锐。

这十八骑精锐中间,一架囚车使在中间,囚车里,一个矮小干瘦的老和尚盘腿而坐。智胜和尚并没有上枷,囚车也未封顶,显得十分自由。和尚脸色苍白,眉心一条黑线隐隐显现,却是余毒未清。衣裳却还素净,手持一个硕大的铁木鱼,双目微闭,手上铁锤打在木鱼上,下下用力,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仿佛敲在了棉花上。

但是明明没有声音,你若是看了,却只觉得生生洪音响在脑海中,神异非常。

囚车旁是三百精锐步甲,团团将囚车围住,这些甲士手持浑铁长枪,个个身子高大强健,顶上三昧明黄中透出血光,恍若焚山大火,却是沾了不少血腥的。

到了路口,十八骑护着李珣和东阳幕府众人往东南那座山丘行去,到了山下,李珣下得车来,众人也皆下马,步行登上了山顶。山顶上置着一张石案,石案上早放下朱笔令箭之类。

李珣来到案前,将宝剑与侯印放下,正坐当场,众人环侍前后,李珣俯视山脚,却见兵甲整饬,人马健壮,肃杀之气弥漫,满意地点点头,道:“押上刑台,验明正身!”

对面山顶之上,是一面平整的石顶,石顶正中置着两根黝黑的铁柱,上面用朱砂绘满了密密麻麻无数符篆,宛如凝滞的血水,粗大的铁链上也是绘满了无数紫红的符篆。

智胜和尚早被押上了山顶,随着李珣一声令下,两个膀大腰圆的刽子手驾着老和尚走上台子,旁边几个拿着锁链便来上绑。

智胜和尚怀抱着铁木鱼,两个刽子手左右使劲,拉了一阵拉不开,只道是妖人厉害,便不管许多,连人带木鱼囫囵捆了个密密麻麻,又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一遍,没有丝毫纰漏,方才回报道:“正是妖僧智胜。”

李珣微微点点头,道:“即是智胜,斩讫来报。”

说罢,拿起朱笔,抽出一根令箭,在上面签了个“斩”字,当空一扔。

两个刽子手得了令箭,便上前按住智胜和尚,就要行刑,只是刚刚把刀举起来,却见智胜和尚脑后,一声象鸣,锁链立时破碎,虚空中猛地显出一尊黑面凶神来。

却见这个神人身龙面,脚踏巨象,手持一柄黄金矛,浑身上下皆是金红色,透出一股凶残的杀意。

那凶神对着两个刽子手眼睛一瞪,刽子手只感觉疯狂的杀意涌向自己,心头一股血涌上喉咙,顿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两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竟然被生生吓晕了过去。

凶神嘴角泛出一股笑意,长矛正想戳下去,了结了这个刽子手,却听得一声铿然的木鱼声,凶神身子一晃,长矛便刺偏了去。

“吼!”

凶神回头狠狠地瞪了智胜和尚一眼,正想再刺,却听得到半空之中传来一阵锵然的雷声。却见头顶上,不知道何时已然凝聚了一片乌黑的雷云,其中雷光闪烁,雷声锵锵似刀兵相交之声。

原来这座刑台沟通天地,专门斩杀那些修道有成的妖魔鬼怪之类。雷乃是天地之刑,但凡只要有妖人被压在刑台之上,身上的煞气被天地感应,便引来雷光,只待刽子手将案犯斩杀,魂魄一出去,便被雷火灼烧,化为灰灰。

此地以西方杀神为尊,故此雷光感应西方金精之气,形成金雷,杀气越发的旺盛。

智胜和尚这尊凶神本相,乃是他少年之时杀人太多,积累的煞气,后来虽然出家,但身上煞气非但没有消磨,反倒蕴养在体内,随着修为增长越积越深,终于化作了这尊凶神。开始之时,凶神尚被智胜和尚用清心木鱼压制在心底,天地感应不到,故此没有生出雷火,现在凶神出来,雷光便立时到了头顶。

凶神看了那雷光,陡然狂怒起来,仰头咆哮之中化为数丈,金灿灿的长矛化作一条金线,猛然向雷云中刺去。

轰!

一条纯白雷光好似巨剑一般从雷云中透出来,正击在长矛之上,连着凶神一起,劈到了石顶之上,黑烟袅袅,数丈高的凶神陡然间被劈成了灰灰。

“吼!”

只是雷光尚未散去,却听得虚空中一声咆哮,又显出一尊凶神来,比之方才,凶煞之气尤甚许多。那凶神一声咆哮之下,四周围卷起无数阴风,虚空中一团团灰红色的煞气涌现出来,凝聚到一起。凶神仰天咆哮,好似长鲸吸水般将那煞气吸入腹中,不多时原本还有几分金黄的身子竟变得黑红,一股凶残暴虐的气息霎时弥散。

被这凶神煞气感应,天上雷云越发低压,翻动却愈加的缓慢了,仿佛一团巨大的铅水在天空中滚动,发出锵锵的声响。白色的电光在云中时隐时现,好似一头凶兽伏在云中,伺机欲择人而食。

凶神仰天咆哮,脸上露出愤恨的神色,竟不等雷电落下,巨大的身子猛然一跃,手中长矛如同一条金色的闪子,猛地刺入云中。一条纯白的雷光从云中刺出来,迎向凶神劈去。

凶神桀桀怪笑,却不躲不避,反而迎着雷光冲去。

“数十年功毁于一旦,终于还是让你成了气候,也罢,也罢……”

智胜和尚轻叹一声,睁开眼睛,手上清心木鱼化作数丈,飞上半空,挡在凶神前面,将其护住。凶神狞笑一声,长矛如电,猛地刺入云层之中。

只听得云中一声虎啸震天,一抹白光破碎,两座山丘之上,黑石雕成的二十八星宿石柱猛然晃动,皆拔地而起,颤动不止,四周围无数妖人死后残留的煞气一起呼啸,卷起一阵恶风,左冲右突,发出森然咆哮。

山下那些镇煞的士兵,只感觉浑身一阵发冷,心中陡生无数恐怖,仿佛面前皆是修罗杀场,万丈血海,无数恶灵咆哮,一时间心旌动摇,魂魄仿佛都要被外面的恶风卷走。

一瞬间,整个刑台都仿若跌入无间地狱般。

唯有东边山顶之上,李珣稳坐案前,手按宝剑,望着刑台上要冲破禁制的凶神,冷笑道:“果然是妖僧,这样的煞气不知道要杀了多少人方才能够累积下来。不过今番到了这刑台之上,怎能容你!”

说罢,李珣猛地站起身来,伸手将面前侯印上的明黄绸布揭去,露出一枚黑黝黝的铁印,双手托起,猛地朝天举起!

刷!

山上山下,无论军士将领,皆感到神魂一震,如拨云见日,雪霁天晴,心中恐惧幻想顿时消失无踪,反而生出一股豪勇之气,只感觉浑身血气沸腾,欲要狂啸杀敌。

数千军士齐齐兵刃出鞘,声音锵然,刀兵之气恣肆而出,顿时场中只见白旗乱卷,兵刃闪寒,数千人顶上三昧冲出,明黄中透出血红,凝成一片火海。

如沸汤泼雪,场中的阴风煞气被数千人的血气一冲,顿时吹散,好似从来未曾出现一般。

梆梆梆!

李珣将印信稍稍一压,悬在半空中的二十八星宿石柱陡然一沉,都砸回地下,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巨响,稳稳当当地落回原地。

方才被凶神一矛刺得几乎破碎的雷云此刻也再次拢聚过来,挟着威势猛地压下来,好似伸手便可触到,云中锵锵之声不绝,隐隐如虎啸山林。

铅云翻滚,电蛇游走,虎啸兵吟,慷慨肃杀之气弥散充斥,一时间居然又似换了个天地。

凶神恶狠狠地望向李珣,李珣冷冷一笑,手上宝印猛地一压。

天空雷云之中,无数纯白电蛇如同雨点般落下,全部轰到凶神身上。那凶神仰天咆哮中被轰作一缕黑光,涌入智胜和尚天顶。

“吼!”

一道虚影又咆哮着从智胜的背后冲出来,欲要扑出。

只见大印之上,一道赤红的丹砂印篆忽地飞出,猛地附在智胜和尚的胸前,顿时只听得轰隆一声,如同一座大山从九天落到地上,智胜和尚身子猛然一晃,踉跄两下,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和尚胸前百衲袈裟被这一震,猛地碎成碎片,向四周飞去,一道鲜红的印符盖在了和尚干瘦的胸前,好似天生长成,如同胎记一般。

东阳侯印镇压一方,引动风云,只是刚刚显露威严,方才不可一世的凶神便被镇压下去,连智胜和尚这样高的修为,也随着心魔凶神一起镇压下去。

电光又向智胜和尚涌去,和尚抬起头来,勉力将手一挥,清心木鱼挡在前面,电光被那木鱼挡住,却丝毫不得寸进,一会便消失无踪。智胜和尚猛地吐出一口金黄的心血,神色惨白,眉心一道黑气瞬间布满干瘦的脸上,只是他的脸上却无丝毫悲喜。

那印符到底还是无法完完全全镇压他。

“我助你灭杀心魔,你却为何不舍?”李珣托印道。

智胜和尚微微一笑,道:“君侯好意,智胜不敢,只是君侯也知道,心魔便是智胜,君侯这一砸下来,和尚便也要灰飞烟灭了。”

李珣道:“大师到底舍不得这副臭皮囊,就算是心魔为害,也要保住自身,却是没有舍身饲虎的慈悲,不是真和尚。”

智胜笑道:“君侯说智胜不是真和尚,智胜便不是真和尚。”

智胜原本是天下有闻的高僧,修为也是通天彻地,李珣到底心中还有不舍,本待挤兑于他,让他露出口风破绽,然后也许还能降伏。这些日子李珣也是好吃好喝款待,间或派些说客,没想到这和尚油盐不进,打骂欺负也不还口,一张笑脸,李珣却是越看越不顺。

“你!”

李珣平复一口气,又缓声道:“大师宁死,也不肯向本侯低头?若得大师,则本侯距离宝器,又近矣,可惜了,可惜了,可惜了。”

李珣一口气连说了三个“可惜了”。

智胜闭目轻叹道:“麒麟高冢,黄土一抔,人间曾见古时雄?四百年世家,东阳侯荣华极尽,史卷丹青也有表记,君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此时放下,一切前缘皆空,当年童将军逆天的罪果也落不到你的头上,李家仍有血脉存续。此时君侯若是一意孤行,为一己之利卷入这大劫之中,凭空生出许多杀机,只怕将来李氏也要受到牵连,天地人三才杀机齐发,万劫不复。”

李珣闻言,面露犹疑之色,闭上眼睛,良久睁开,仍旧是精明一片,断然道:“东阳侯府,命不在天,为何童烛说我东阳只有二十世荣华,便是二十世荣华,我偏偏不信!便是真个有人能决定,我李珣也要与他争一争!”

智胜和尚听罢,闭目不言。

李珣收回侯印,一手一挥,面色冷峻道:“邪法已破,斩讫来报!”

虽然方才行刑的两个刽子手被凶神吓晕,但是旁边倒是还有补上的,又是两个膀大腰圆的粗壮刽子手抱着闪亮沉重的鬼头刀走上刑台来,伸手向老和尚的光头上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