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城。因为要高考报名。
在花洒下淋了很久,思绪繁杂凌乱,却不焦躁,像是机械地走了很长时间,突然醒来,冷静地审视自己,发现一路的坚忍、茫然、无知、倔强。可笑的不可笑的,伤心的不伤心的,无论是在其过程还是在于现在的审视,我似乎都采取一种麻木不仁的旁观态度。这么说似乎倒也不甚诚实,毕竟在一段时间内我也曾恐慌无度,时常在凌晨醒来,瞪大双眼,然后抽搐着哭泣,害怕天亮。此时的我可以暂时脱离那段生活轨迹,只要不去多想,倒也是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安心地过一段相对快乐的日子。可惜我的思想无法禁锢,它只是隐匿在一扇铁门之后蔑视着我小小的快乐,一旦窥见机会,它还是倏地就钻进我的身体,便如现在这般。在这段佯装的快乐时光里,我近乎是盲的,所有的神经都像是旧电线一般只是徒有其表地横亘在那里,我和自己保持着一段疏远的距离,无法交谈,只是盲目地苟且存活着。
其实再过几个小时便是我的生日。可现在因为高考报名的缘故,我一人只身返回小城,这生日也就过不成了。这是我的十七岁生日,听起来是个美好的年纪,我自己也这样认为。去年的这个时候收到了一双黑色的马丁靴,可是突然发现那个涂着黑眼圈唱歌的金发小妞艾薇儿也已经老了,心中不禁一阵感伤,仿佛自己也错过了一段肆意的岁月。事实上我确实也错过了一段肆意的岁月,艾薇儿有过她爆发的青春,而我们拥有的只是一点点无聊的模仿,这还是好的,还有更多的孩子们拥有的只是乏味的习题和高考。
当我学着画起了烟熏妆,当我习惯把指甲涂上各种鲜艳的颜色,当我走进电动大厅打蹦儿,当我耐心地学习用伏特加做水果酒,还有第一次听Nirvana、LinkinPark、九寸钉、暴暴蓝、谢天笑、痛苦的信仰,第一次进迪厅,第一次pogo,第一次和所谓的瓷器们把酒瓶子从楼梯上高高甩下,第一次在马路上横撒渔网阵大声飚歌,第一次混乱涂鸦,剧烈地爱剧烈地伤害,都只是想让本应青春的青春能够真正青春起来,而不是像大多的80后一代,在二三十的年纪做着十几岁应该做的事,拥有一个叫做“Kidult”的尴尬词汇。
可是现在,我离那样的日子也远了,慢慢地钝了,只剩下偶尔的时候抱着一瓶喜力,抽两根烟,无味而贪婪地吞下整整一包零食,面对电脑惨白的屏幕,和虚无对峙。不敢面对转回老家上学后的学业,神经错乱。面对功课的那段日子,前面提过的哭泣、恐慌和深夜的哽咽,那种精神脆弱近乎崩溃,那种不敢相信发自自己喉咙压出来的声音,留在我记忆深处不敢去想。于是夜复一夜地惊醒蜷在自己的房间里抱着被子哽咽害怕天亮,日复一日地让恶毒而面露温柔的太阳烘干双眼浑然无事一般坐在四人一桌的教室里奋战,没人发现,因为没人会注意,没人有精力去关心。我们有的只是一摞摞的书、习题和卷子,永远做不完,永远沮丧,永远自责,永远烦躁,永远疲惫而机械地拖动自己的身躯无法停止。除非,死。
少有的假期时,喜欢到河边坐着,听风吹动水的声音,一下下波动,有时似要涌上岸一般。闭上眼睛,风声和水声将自己埋没,漫过双眼双耳思想,漫过嘈杂烦躁恐惧,想要走进水中的想法自然每次都是有的,可这想法平静坦然,就像那个宁静的午后,伍尔夫在外套中装上很多石头,拄着她的拐杖,一步步走向了纠缠住她灵魂的湖底。
还好,美术暂时拯救了我,使我有几个月的时间脱离这样的生活。现在联考临近了,我回来报名了,回到这个生活轨迹的日子不远了,该面对的又回来了。我站在这里将接下来的路看得清清楚楚,我必将走的这条路,恐惧却也淡漠。除了尽力走下去,别无他法。
很多时候我也在想,我之所以恐惧的这么多,是否是因为我欲望太多。我小城的同学们懂得学习,却不懂得自己想要什么,是为什么而学,因而没有具体的价值取向。我北京的同学们,他们有欲望和需求,却没有如此般的学业压力。而我身处两地,全都占了。面对这些其实我有时感谢上苍,觉得这也是一个不同常人的磨练方式。只要我坚持。可又为什么坚持下去却往往看不到出路,在一片黑暗中走着,不得不地走着,未曾见丝毫光亮。
我没有足够的金钱,但还是列出了一张希望得到的生日礼物单,心中很奇怪的就有了种小小的满足感,然后渴求就被埋了下去,那种想象自己有一天总会轻易就能够得到想要的东西的类似小说情节的东西渐渐膨胀,然后又陷入现实的困顿——我甚至才走到高考这一步就近乎精神崩溃。礼物单上摞列的东西无非是手机、数码相机、漂亮的衣服鞋子和包包、安娜苏的唇彩、benefit的新月大街、本杰明的《 one day 》,还有很多很多想要看的书,甚至一个面目可爱手感舒适的毛绒玩具、一束清新淡雅的花束、一支香醇的冰激凌都会令我感到愉悦。除了一句我爱你。有时我需求无度,有时我很容易满足,有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很多人说过爱我,可是他们都不爱了。他们终究都要成为生命中的一个片段。没有谁当真能够陪伴谁翻山越岭,最终都只剩下你一个人毫无知觉一般走下去,心中纵使千疮百孔也早已疼到麻木。而路总是要走的,我们要伪装成感情充沛的健全人,于是在心中彻底否定了不离不弃却还在口口声声强调着forever。
有时候我也希望自己活得单纯一些,像个孩子,透明一些,可惜我做不到了,我不知哪里来的乖戾和倔强,于是我就是我了。长时间以来不在乎他人的看法,一个人固执地走着,可也正因如此,我有理由相信自己的坚强。
现在,我十七岁了,电脑里放着陈绮贞的 《 After 17 》,干净的声音吟唱着“一步一步走过昨天我的孩子气,我的孩子气给我勇气……”17,多么美好的数字,多么美好的年华。我会让它更像一个真正的17岁,很快我就会不再是一个少年,没有了纵情的挥霍。我要在这最后的一丁点时光里扮演手中攥满炫目青春的幸福少年,赢来嫉妒的侧目,和自己内心空虚的满足。要有一个真正青春的青春。我还要继续扮演自己,一直走下去,因为我的孩子气给我勇气,我的坚强给我勇气,我的自由散漫给我勇气,还有你,我的妈妈,你给了我生命中所有的坚毅。所以你看,我还有青春,还有爱,这是我的王牌。
离开或是不曾离开
好像一直在出走 一年又一年
是真切的困苦 然后是活生生的幸福
沿途的喧嚣 被一只手塞进
我的左耳 我的左耳对我说着话 说着爱恨纠葛
我听着笑 笑着哭 哭着奔跑或是蜷缩
看着那些泪水流经我 有些绕过我
在叶片的边缘扩散开来 成长的气味
青春被阳光以柔软的形态 从柳树带到柳树
经过春的欣喜 夏的冲动 秋的茫然 冬的坚强
一个轮回的谛听 然后早已无所谓高潮结局
一条路的尽头 又是另一条路的开始
是啊 又要开始
十七岁第一束阳光 慌慌张张地
被派遣来 我和我喋喋不休的耳朵更加镇定
这最初的时刻就已认定
某时某地 我终是要掩耳盗铃
可是我的气息我的血脉我的灵魂的流向里
是小美人鱼的歌声 辛黛瑞拉的水晶鞋
是一双温柔的双眼 它们使我像草一样
自由地呼吸 童年蒂落的明澈 是一瓣瓣裂响
是这冬日里 依旧顽固绽放的野花中
花瓣编织的彩色的故事——
而那粉嫩的喜悦 馨香的花瓣雨
和飘曳的衣襟以及欢愉 在蒲公英一样堆积的梦中
四处飘散 在心中微小的角落中 暗自生根
就像谁的思念
于是终于 我从时间的密道飞奔而逃 童年
童年 那只鼓翼的风筝还在夕阳下 飞呀飞
不曾离开
可是 夕阳下它的飞翔
究竟是在挣扎着离开 还是挣扎着不离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