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个纪录却被一周前的一个电话轻易地中断了,那是一个来自广州的电话,里面的女孩甜腻地喊着妈妈,她说,妈妈,我要结婚了。这是老两口最小的女儿小萍,比赵小花小十岁,老太太最宠她,有一个苹果,至少要掰下一半来给她。小丫头从小就有主意,去北京念大学那年,是她第一次离开家,每个人都高高兴兴,只有老太皱着眉头,坐在旁边拉着女儿的手掉眼泪,她说,孩子这么小,一个人出去怎么叫人放心呦,搞的大家也不安起来。萍萍说,好吧,那我就不去了,在本地念一个。老太太又慌神了,说,胡说,本地有什么好学校,怎么比得上北京。萍萍说,就是嘛,再说北京这么近,一晃就回来了。可是,一晃,不但没有回来,还越走越远了。如今她要出嫁了,这等大事作父母的怎么能不去呢,但是想想山高路远,他们又发愁了,最后矛盾便集中在萍萍那里,老太太抱怨说,本地的小伙子就没有一个合意的么?就是嫁到北京也好啊,干嘛非要嫁那么远,今后见一面不知道要多难。这个丫蛋,我倒要看看她找的是怎样的一个潘邦。对于本次行程,老蔡夫妇是要好好研究一下的,毕竟广州太远了,这对两位老人来说是一个考验。但是一坐下来,他们又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方案是既定的,无外乎铁路和航空。于是讨论又落在交通工具上面。老人家是倾向于火车的,在他们的生存经验里没有飞行的概念,他们对此持怀疑态度,但蔡国明夫妇认为,火车太漫长了,几十个小时的颠簸,对身体是一种伤害,当然,软卧是一种选择,但包厢又太封闭了,不利于呼吸,况且就目前的价位看来,基本上和机票相差不多。对于飞机的概念他们是这样解释的,他们说据统计在所有交通工具中,飞机出事故的概率是最低的,也就是说比汽车和火车都要安全的多,但是他们却忽略(隐瞒?)了事故生还的几率。最后,老人们没有主意了,他们觉得很麻烦,他们说算了算了,一切由你们决定吧,并且他们再次埋怨起了小女儿,说她干吗要嫁到广州呢,背井离乡的,又热,讲话也听不懂。最后,老太太说了句“出门实在是太难了。”算是他们本次讨论的成果。
最终还是决定坐飞机了,蔡国明为他们订了机票,由妻子送二老去北京乘机,顺便在那里住两天,带儿子逛逛故宫天安门。这是一次隆重的出行,当天早上家里面一片忙碌,母亲不停地指挥女儿检查所带的行李,一遍一遍的,不厌其烦。女儿是烦的,她不断向母亲保证,但母亲仍固执地要看一看才放心,她们甚至由此引发争执,期间穿插着小孩子快乐的上蹿下跳,更增添了几丝忙乱,老头则端坐在沙发上,以高瞻远瞩的姿态提醒大家不要乱。
七点一刻,出租车准时到了,老太太忽然伤感起来,伤感中还有几丝悲壮,她慢慢环视了一下这套房子,迟疑着迈出门去,这一刻,蔡国明紧张地关注着岳母的眼角,他恐怕老太太会哭出来。出租车开走了,出行暂且告一段落,蔡国明独自走回屋里,天气很闷热,他打开了空调,这部空调买了几年了,却极少使用,如今不用顾虑了,蔡国明享受这夏日里的冷风,感到由衷惬意。时间还早,他在沙发上坐下来,盘算着这一天的安排。他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然后拿起打火机,“啪”的一声,火苗跃然而出,接着,熄灭,又是“啪”的一声。往复几次,烟还是没有点着。很显然,蔡国明是被这声音吸引了,他仔细听着,他感到在“啪”的后面,还有另外一个声音,没错,很短促的声音,一个降调的“啪”。是回音。这是蔡国明始料未及的,他又故意咳嗽了一下,马上四周又回响起类似于自己的声音。这让蔡国明深刻意识到,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也就是说,他即将在这里独自渡过两天一夜的时间了,独自扫地,独自喂鱼,独自浇花,独自做饭,独自睡觉。。。。。。他开始有点不安了。
这不安当然不是因为上述事情,是什么呢?他一时还不太清楚,他站起身,在房间里徘徊着,十年了,这几乎是他第一次独自面对这套房子,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这诺大的地方是他的财产,相反每天还要把自己的卧室检查一番,以应付那个细致入微的老太太,这倒让他觉得像是寄人篱下。十年了,他们夫妻的性生活几乎都是在无声中进行的,就像一幕幕默片,滑稽,残缺,想到这,他忽然有点委屈。为了抑止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的发展,他坐到阳台上的摇椅里,拿起一本书看起来,他还放起了民乐,但这一切并未奏效,书本上的那些那容,说什么也进不到他的脑子。他把书扔到一边,站起来继续踱步,那回音如影随形,短促,诡异。他决定给自己沏壶茶,这或许能起到安神的效果,于是去厨房烧水,他经过客厅,经过老人的卧室,经过卫生间,经过饭厅,他从没意识到家里的活动空间如此巨大,就像历经一次旅行。老蔡坐回到沙发上,点燃一支烟,他开始发现自己正在被一个问题缠绕。这么多年,他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自己能够独待上一阵,却从没想过要做什么,因为在他看来,这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而现在,理想一下子成了现实,还这么快,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他有点慌。很显然,这么待着是不对的,老蔡想,他应该干点什么,一个男人独自在该干点什么呢?不觉中老蔡已经连抽了三根烟,而连抽三根烟的他,还是不知道什么是自己该干的事情,难道就是自己该干的?坐在沙发上抽烟,磨屁股,想什么才是自己该干的事情?这算什么事情!老蔡站起来,他有点悲哀了,默默走回自己的房间,这个房间算起来跟当初他们租住的民房差不多大。十几分钟后,老蔡奔向厨房,在那里,他终于发现自己无形中已经完成了独自在家的第一见事--烧干了一只水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