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变内焰气卷云、烈火炙天,滚滚惊怖热浪如暗疾风暴将龙门变方圆十里之内奇花灵木、飞泉清池统统炼化枯萎而成齑粉,其内烈火熊熊腾烧,冲霄而上,宛若无数火龙盘游其中,所处山峰之内,广约百里之内几乎都能感受到这股冲逼天地的恐怖烈温。
龙门变内,隔着重重焰似巨峰的烈火,弥目火光里,可见一面容矍铄、风采卓绝的老者之影,老者一身广袖庄袍前绣淡雾青云,后刺苍松明月,身姿颇有从容大度之采,负手而立,一双古瞳冷静无动如波,竟似完全没有生气一般一动不动,仿佛抛却时间凝注着殷殷火光之内。
龙门变之深实似巨渊,薪柴之料充塞其内,以火灼之,其势绝胜尘凡之燔,龙门变乃为天玄前辈往年间炼剑铸刀之冶炉,多出神锋乱世,天玄前辈自后多觉世上刀剑多起无端杀戮,其弊远大于利,故此封炉焚剑以将心志宣表天下,然此刻,龙门骤现火起,曲寒苦思难解。
北苍剑庐以往之煊赫声名尽随龙门变之中积土尘垢而淹没,一代铸兵圣手的大宗师亦是移情山泉、别恋曲赋,北苍剑庐鼎鼎威名一时竟在东紫国内如风而去,平生极欲无拘无束之逍遥,此间,龙门变中的一场大火却是将顽石般誓言一应炼扬。
火光掩映间,老者之影蓦然间如猛禽朝天飞掠而上,磅礴澎湃的如潮威压霎如惊天风暴般碾压而出,片时过后,曲寒目中闪过一道如魅光影,玄足轻点,稳落左近。
老者脚尖轻轻点地,然而一阵剧烈的震颤之感却从龙门变之下仓促而出,削瘦精悍的老者左右不过百十斤,却力发千钧,宛若重岳,远非普通修士所能为之,侧目而望,老者残影来如风去似电,神踪诡秘,极难捉摸,动辄一步百丈,乃为寻常修士之所能,然则来去无影举重若轻者,实为境界臻于全备、近乎完美者方可轻易施展。
尘凡之界,修士为奇,茫茫庞然阎浮之内,但凡修为高深、览古鉴今者无不择山而宿,宁心静修,朝吸晨露,暮餐赤霞,戏水玩山,追日捧月,驰神眷心于山水于忘尘无我之间。
平素之间,最忌喧嚣纷乱的天玄前辈何以起火解炉,冥思苦想,未得所解,北苍剑庐若是释解龙门变,重燃炉火,则非独东紫国内惊天叱变,更连其他三国皆顷刻风起云涌。
炉火烛天,熏云为虹,天玄老者目光如炬,谛盯龙门变,手掌轻轻一拂,喉咙里泄出如炸雷般咳嗽之声,目光未有偏移半分,神色颇为凝重道:“龙门变尘封多载有余,今刻老夫强逆天时,将其内炉火新焚,不知于浮世于元元而言究竟是对是错”。
一生铸剑炼刀,几成疯魔,然纵目芸芸众生之间,试问哪一位枭雄英豪不是渊渟岳峙、摘星揽月之癫狂强者,也惟有心性狂放不羁纯净无物如此,方得使其蝉蜕龙变、超悟证果。
龙门变之火一旦锋起,便是熊熊而烧、常年不熄,天玄前辈竟是因何故破誓起炉,曲寒难以知解,然入耳之言却似在曲寒平如棋局的心池里投下了千斤巨石,清波忽涌波澜万状,探问道:“前辈乃为一代高玄之士、铸兵圣师,为天下能工巧匠之所宗,却为何……”
天玄前辈宛如驱风散云般将手微微摇摆,感时伤怀,叹气道:“时过境迁,平日如水,正如滔滔之水趋东而逝,岂有空手追回之理,纵负不世之名,却也难逃天理昭昭,老夫平生铸出无数杀人之器,冤孽弥天,洪深似海,今日解炉,权当是风烛残年之际微尽薄力”。
天玄前辈字字含机,辞若迷云,曲寒所涉所历不过市井庸俗,怎可凭空解出天玄前辈玄字奥语,不过依稀之间,又有着一丝半缕的清澈了然之意,遂道:“前辈夺天之志,大千世界之内穷百世之时又能出有几位玄妙真子可比肩前辈之所能,前辈所立丰功伟绩,甚足道可侔天,绝不可因凡世庸庸之举而镜碎磨灭,于此实为对前辈之不公不允”。
“龙门变,炉炼剑,不点凡,要胜仙”,天玄前辈如锋般凌厉的深邃瞳孔里漾起千丝万缕的情绪,宛若星光点点,纷涌如洪,忽又沉沉道:“何为公何为允,那些惨死在老夫所铸刀剑之下的无辜性命就该得其所该,命丧凶兵之下,曲寒,你不知,伤在他身,痛在吾心”。
龙门变内烈火愈发庞大如海,层层炽烈气浪逐渐弥漫散开,将周围十多里之内所有的玄奇树木花草统统蒸干而枯,本该葱郁湿润、风景奇绝的北苍山却是成了不毛之地。
曲寒乃修真之士,所炼道法初有小成,强运灵力筑起一层灵芒暗蕴的护身之罩,方可镇定安立,而天玄前辈终为修为渊深者,近靠龙门变,举手即可触碰炉火烈火,将其煅为黑灰,不过那些炉中之火却是诡异之极,竟似心存畏惧般纷纷避让前辈之身,不敢染指半分。
略通修行者,几乎不难识出剑庐主人乃是一位面壁功深、气力腾华的顶尖强者,前辈周身所发气息灵压并非是源于其体内灵力的超凡庞大,而是一种更加莫名神秘且难以抵抗的霸绝之气,此种气息就像是某种极为罕见的天才地宝,抑或是极道之宝。
云居剑庐,前辈才学灵通,行迹更是脱凡破桎、呼啸尘上,一行一动非是极致性情,便是深蕴旨法,未有一番惊天进功境界,何能有洞察他人心思之真知灼见,然则前辈心思缜微,却终是逃不出拯挽蒸黎之念,执着如此,顿教曲寒钦佩有加,微有释然道:“前辈心系天下,非仙而仙”。
前辈轻哼一声,苦苦而笑道:“仙,真是荒诞可笑极了,自乾坤始辟、阴阳肇分以来,人世长渡茫茫数万载风尘,凡阳之人皆以登仙而为万劫不移之夙愿,人心难满,本不足道哉,只是连年战乱祸及万万千千黎庶,仙现,世间妖魔即应运而生,乱世终须统治主宰”。
曲寒越发是觉得自己听得云里雾里,难解其中只言片语,心内不解道:“前辈,修真界中四国各有正道之流的豫章中砥,此界既然灾劫已临,避无可避,前辈更应坦然相对,索性即将未来之事交于后来之人处决,前辈复云游山间、蹑烟海泉,岂不快哉”。
天玄前辈忽是洒然一笑,若万重钧雷彻响啸空,扩有余音:“老夫正有此意,不过此界纷乱已起,祸殃难躲,任何逆世而立之后来者皆须不世之术宝护身周全,老夫今日重开龙门变,便是要炼出一把真正能够主宰乾坤的王者之剑,况且我已借得一道威霸仙火为助,有了此道仙火,任何凡世之间皆可淬炼而成憾世仙锋,老夫纵是拼上性命不要也定要制伏那霸仙血刀”。
四字入耳,宛如雷鸣,曲寒脑海一阵嗡鸣,脸色瞬刻苍白一片,两片薄唇剧烈颤抖道:“霸仙血刀,就是那九大始祖化身之一天残武祖的血宝--霸仙血刀”。
炉火之前,天玄前辈前踏数步,几临龙门变千丈火渊边缘,长恨阵阵,缓缓闭合瞳眸道:“那是老夫先祖生平最为悔恨之事,昔日,老夫先祖逐年以炼剑为乐,几乎疯狂,可是经他之手所出皆是刀剑良莠不齐,多为败笔,先祖连日忧愁指天责骂,诘问何时方可炼出一口真正的好刀剑”。
兴叹不已,声中含恨,怔怔的望着龙门变内渐有焚天之势的炉火,略显悻悻之意道:“先祖终日唉声叹气萎靡不振,骂天而问何时方能炼出一口真正超凡脱俗、可媲仙器的刀剑,直至一日,一人自号天残武祖,欲以自身精英仙血为引铸出一把血刀,那时老夫先祖年轻骄狂且痴心在此,不假思索便允承了下来,接下来的日子里,老夫先祖不暇饮食,株守炉旁,为其接引天地日月华精,终将血刀炼出,可是……”
曲寒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已知前辈定是已将大祸铸成,虽谨慎问道:“血刀一仙血炼就,定然举世无匹,此刀晚辈先前早有领教,此刀之威实在令人闻风丧胆”。
天玄前辈即道:“霸仙血刀之超常成功本为先祖所傲,可是那血刀自落入天残武祖之手便如虎蛟添翼生足,血刀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血流成河,曾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杀乱之征,天残武祖为防先祖将来炼出一口克胜霸仙血刀之器,便将老夫先祖生生斩死,自此,老夫之族一脉单传,严令本族后人皆以炼刀铸剑为志,绝不可将心力他移,老夫一脉,便是为了寻仇血刀而活”。
曲寒由是恍然大悟,大解困惑道:“前辈身世竟有如此渊源,想来前辈铸兵技艺绝压尘阳,原是追随先人遗步代代扑于炼制炉中刀剑取精舍粕多有锻炼,更兼族内所袭精艺锤炼相熏陶,方有如此炉火纯青之法”。
“霸仙血刀,毁我祖基,回想一生经由老夫之手所出刀剑不可胜数,却绝无有一把刀剑可与霸仙血刀分庭抗礼,老夫思量再三,定非先祖所传技艺有所缺陷不甚完美,而是凡尘之铜铁并不能造出真正惊天地泣鬼神之兵,老夫先代与魔宗多有渊源,且老夫与现任魔宗之主天魔交情不浅,故一纸书信直修魔宗,求托故人将魔剑不吝相赠,以助老夫”,天玄前辈洋洋而道。
“前辈求赠魔剑,如今魔道三劫阵晚辈皆以顺利通过,魔剑可即刻奉上”,曲寒灵识微露,磅礴如海的血芒即将冲体而出,却在此时,天玄前辈挥手阻拦,凝声道:“不行,时机未至,魔剑此时尚未能投入龙门变之内,尚欠缺一样东西”。
曲寒眉宇微皱,立刻追问道:“何物”。
天玄前辈一振庄袍,旋即正色道:“所欠正是老夫刚从一秘处借来的天地仙火,此剑若是经由仙火锻淬,一旦炼出必将克敌血刀、惊动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