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云斋随笔说通鉴之战国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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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战略游戏的上帝视角(八)

他还跟魏襄王说:“今亲兄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相杀伤,而欲恃反覆苏秦之余谋,其不可成亦明矣。”你看亲兄弟有时候为了钱财还自相残杀呢,何况国与国之间,想依靠苏秦那种反覆之人的组建的联盟,根本就不可能成功。随后,他亮出了“棒子”:“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从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毋危不可得也。”你不跟俺秦国交好,俺就打你,可能这么这么这么打,也可能那么那么那么打,变着花样的打,您不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你的国家危险了吧!于是魏王怕了,听从了他的建议。

张仪接下来就是报复楚国,这个挺长,我在另一个篇章里还有再说。再看他说韩王,他说:“韩地险恶山居,五谷所生,非菽而麦,国无二岁之食,见卒不过二十万。”先挑你的劣势说,打击你的信心,然后继续亮棒子:“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据宜阳,塞成皋,则王之国分矣。鸿台之宫,桑林之苑,非王之有也。”

接着又找齐王唠,说:“大王不事秦,秦驱韩、梁攻齐之南地,悉赵兵,渡清河,指博关,临菑、即墨非王之有也!”

又说燕王:“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云中、九原,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非大王之有也……”在说燕国之前张仪说的是赵国,对当时比较强大的赵国张仪说的相对客气,分析了利弊,也提出了攻打的可能,也说服了赵王。

通过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到,张仪是以棒杀为主,通过分析形势,打击自信,实现各个击破。其实他提出的战争可能中,绝大部分都是假设的,比如驱韩、梁攻齐,比如驱赵攻燕,这都是没影的事儿,但也被他拎出来吓唬人。

再说了,就算秦国再强大,也不可能同时对各国发起攻击,更多的是心理战作用,使得六国人人自危。当然了,国与国之间最终是靠利益说话的,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张仪和苏秦之所以能说动各位诸侯,还是因为那种选择在某个时机应该是符合其当时国家利益的,这也就是我们在总结战国国家关系时会发现,联盟很脆弱,盟友不可信!

不管怎么说,张仪靠着一张利嘴,最终拆掉了苏秦费了好多唾沫建立起来的合纵联盟,而他自己也籍此登上了人生的顶峰,天下闻名。

那么,苏、张二人真就是说遍天下无敌手、铁嘴无敌、笑傲口坛、东方西方都不败吗?也不尽然。比如说张仪在秦国的时候,就有过一次失误打脸的记录。

公元前316年,秦国西南接壤的巴、蜀两国发生战争,互有攻守,僵持不下,两国一起向秦国告急,请求援助。秦惠文王本身是有伐蜀的意思,但是对蜀道的险峻难行很是头疼,“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嘛!偏偏这时候,韩国也来凑热闹,军队进犯秦国边境,秦王于是就很犹豫,不知道咋办好。

大臣中,司马错的观点是伐蜀。这个司马错是《史记》作者司马迁的八世祖,历任秦惠文王、秦武王、秦昭襄王的三朝元老,历史上名气不算大,但在秦国强国道路上功劳不小,很了不起的一位人物。

对司马错的提议,张仪当即表示反对,他说:“不如伐韩。”秦惠文王这人比较民主,而且他当时也是委决不下,想听听大伙的意见,就问张仪:你说应该伐韩,那给个理由先。

张仪作为纵横家,说客,嘴神,讲理由那是最擅长的,管他有理没理,咱都能说出个理儿来,咱就是干这个的。

当下开了瓶矿泉水(求冠名),润了润嗓子,朗声道:“亲魏、善楚,下兵三川,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咱们跟魏国和楚国搞好关系,从黄河、伊水、洛水一带出兵,拿下韩国的新城和宜阳,兵临东西二周城下,把什么九鼎啊地图啊户口啊什么的都抢过来,我的我的,都是我的。然后咱们挟天子以令诸侯,大王您说谁敢不听咱的号令?这可是王霸之业啊。“挟天子以令于天下”,看见了吧,这是张仪先生的首创,曹操同学是捡现成儿的。

“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翟,去王业远矣!”我听说求名的人要搞政治,得进班子;求利的人要做买卖,得找市场。现在三川之地和周朝王室,就是咱们的班子和市场啊,大王你不想争取吗?巴蜀那是啥?那犄角旮旯地方,鸟不拉屎兔子不搭窝的有啥可争的?你老可不能太没理想啊!

司马错听了张仪的话,冷冷一笑,道:“不然!”你说的都是屁话,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臣闻欲富国者必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我听说的可跟你不一样。我听说的是:想要国家富强必先拓土开疆,想要军马强盛必先富庶黎民,想要称王称霸必先以德服人,这三样都有了,什么帝呀王啊的那都水到渠成。

他又接着说,“今王地小民贫,故臣原先从事于易。夫蜀,西僻之国而戎翟之长也,有桀纣之乱。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得其地足以广国,取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焉。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而天下不以为贫,是我一举而名实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现在咱们秦国地方小,人民群众生活水平不高,还处在帝国建设的初级阶段,所以不能急功近利,我认为应该先从简单的事儿做起。蜀国那地方地处偏僻,目前国内政治昏乱,动荡不安,咱们打他们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但是占领它以后对咱们的好处可大了去了,可以扩大我大秦帝国的版图,可以把那地方的财富拿过来富裕咱们的老百姓,而且最关键的是咱们出兵打他们是正义之师,最终结果是名利双收,多好的事儿啊!

“今攻韩,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现在要是去打韩国,劫持周室天子,臭名远扬那是一定了,能不能得到好处那可是不一定。背着骂名去当出头鸟儿,攻打所有人不想打的地方,不妥啊不妥,危险啊危险!

说到这儿,司马错又详细解释了一下自己不赞同伐韩挟周的原因。

他说:“周,天下之宗室也。齐,韩之与国也。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弗能止也。此臣之所谓危也,不如伐蜀完。”周朝是现在大家还都嘴上尊崇的王室,您得这么想:泥菩萨他也是菩萨啊,摆那儿就是给人看的,你私下嘀咕嘀咕不要紧,可你要砸碎他,就肯定有人会跟你玩儿命!韩国是咱们的邻国,最近是有点得瑟,不过从这个国家的长期表现来看也正常,他们一直就那样,咱们有的是收拾他们的时间。

可是现在按张老师的说法要一起打,那可比较麻烦了。这两家一碰头儿,说咱们体格小打不过秦国,不如联合起来吧!出来打架之前,再叫上隔壁的小齐、小楚、小魏、小赵什么的,跟咱们掐起来,要么咱们单挑他们一群,要么他们一伙儿群殴咱们自己,多吃亏啊,这傻事儿不能干!所以,现在打蜀国,才是最正确的!

张仪归根结底,还是个辩士出身,理由讲的头头是道,但其基本出发点就不一定是正确的。而司马错却有着政治家的敏锐头脑和良好的前瞻性、大局观,从战略上考量了当前的局势以及未来可能的发展轨迹,从而作出了相对正确的判断。

秦惠文王也赞同司马错的观点,当下拍板决定。于是秦国出兵伐蜀,仅十个月就攻克蜀国全境,并将蜀王降级为侯,任命陈庄为蜀国的实际管理者。

秦国吞并蜀国后,通过进一步的建设和改造,国家更加富庶和强盛,与周边各国的实力差距逐渐加大。可以说,这里面司马错同志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现在看来,古人还是比较尊重能言善辩之士的。我们很难相信在现代社会里,会有某国的领导人能够坐下来认真倾听别人的长篇大论,而且还要保证不睡着,不频繁喝咖啡提神,不借上厕所机会尿遁。

我想了想,可能是那时候交通、资讯、通信设施都不完善的缘故吧,所以辩士和外交使节的作用就更加明显。把苏秦、张仪放在今天,我相信他们仍然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他们的成就,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大,也不会对现实社会造成那么巨大的影响。

所以说这就是时势造英雄——那个特殊的乱世成就了纵横家施展才华的舞台;同时,英雄造时势——纵横家通过他个人的努力改变了历史的走向和社会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