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在七楼的房间里,我只看见棉被上有几个装过食物的空塑料袋,我是觉得即便那人是疯子,他总会饿的,我想等他饿了下楼买吃的时候跟踪他。”若木看了一眼孙洲,“你不用陪着我,你还有你的事情,让那个私家侦探把王长青的住址以及他女儿就读的学校调查一下,假如今天那人没下楼,我自己打出租车回去就好了。”
孙洲摇了摇头,开车走了。若木一个人绕着废楼走了好几圈,但眼睛始终关注着一号楼的楼门。一个下午过去了,若木没有见到一个行人从楼前经过。天快黑下来的时候,若木饿得肚子咕咕叫了,他准备绕出废楼区找个地方买点吃的,就在这时,他看到楼门内有个黑影闪出来。
废楼里除了那个邋遢的流浪汉根本没有别人。
那人走得很慢,佝偻着身子,看起来年纪挺大,走起路来也不十分利索,他蹒跚地走了十几分钟才走上大马路。马路挺宽,车辆行人也不多,又走了十多分钟,那人在车站旁边的一家烧饼店停下来买了几个烧饼,而后转过身朝来时的方向走。
当那个人与若木擦身而过的时候,借着马路路灯光,若木才看清了他的脸。那人有六七十岁的样子,人到了这个年纪还如此孤苦伶仃地活着,真是挺可怜的。
若木没有继续跟随,他也走到烧饼店买了两个烧饼,烧饼是凉的,看来店里的生意并不好做。若木吃着烧饼问老板:“是不是有个挺邋遢的穿黑色衣服的老人经常在你家买烧饼?”
“是有那么一个人,刚刚还来过,你应该也看见了。”老板想都没想就回答说。
“那个人是不是流浪汉,或者……精神不太正常?”若木问。
“我也不清楚。”老板想了想,“其实那个人以前就住在这附近,我在这里卖了半辈子烧饼,那人年轻时我就见过他,虽然很多年没见了,但我还是能认出他来。唉,他现在看起来确实有点儿疯疯癫癫的。”
“他一般什么时候来这里买烧饼?”若木又问。
“一般都是这个时间,一买就是六个。”老板上下打量着若木,“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若木转动脑筋撒了一个谎,“哦,我有一个亲戚住在平安里,没想到这里居然拆迁了,就在我刚才上楼的时候遇见了那个奇怪的人,吓了我一跳,还以为遇到了疯子,就没敢上楼去。”
“你说他住在废楼里?不可能吧,平安里早就没人住了,你要是想找人可以去拆迁办问一问,也许那里能打听到你亲戚的下落。”
“那太好了!”若木眼前一亮,“请问拆迁办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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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反映一个情况。”若木换上了一身松松垮垮的衣服,看起来非常土气。
“您说。”拆迁办的工作人员问若木。
“昨天我偶然经过平安里一号楼时,发现里面住着一个年老的流浪汉,楼已经是废楼了,还住在里面必定很危险,你们是不是应该向有关部门反映一下?”
“哦,我知道您说的那个人是谁了。”工作人员是个很爱说话的中年妇女,“那个人是那间房子最早的住户,似乎对那个房间很有感情,自打住在里面的住户搬走了,他就悄悄地搬进里面去了。我们曾经带着派出所的民警好言相劝,虽然暂时把他带离了,可晚上他又会偷偷溜到里面去住,民警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夜夜守在楼门口吧。说实话,那个人挺不幸的,他只有一个女儿,还在好多年前因为眼瞎出了交通事故死掉了,黑心司机跑了,他家一点儿补偿都没得到。其实他住在废楼里这件事别人也反映过,你放心,一旦哪一天拆房子,我们会认真检查每一幢楼,确保人员安全的。”
若木正想再问一些什么,从大门口走进来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他穿着已经洗得发白的深蓝色的工作服。
那人把若木挤到一边,与工作人员交谈起来。若木从只言片语中听出来,他是平安里搬迁的老住户。为了避免被人怀疑,若木悄悄走出拆迁办,在大门口的烟摊上买了一包烟,就在树底下静静地站着。
十多分钟之后,那人走出来,他的自行车锁在一棵小树上。若木快步走过去,问:“老伯,我想跟您打听一个人,您是平安里的老住户,对吧?”
老伯刚才见过若木,朝他点点头,问:“你要打听谁?”
“我家有个亲戚很久没联系了,只知道他住在平安里。我从外地来,才知道平安里拆迁了,我刚才问过拆迁办,他们也查不出来,他们建议我问问平安里的老住户,没准有希望能打听出来。”若木掏出烟来给老伯点上,自己也点上一支夹在手里。
“是这样啊!”老伯吸了一口烟,“我在平安里住了半辈子,你说吧,也许我还真认识。”
“说实话,我只知道他姓王,叫什么我不记得了。”
“这就难办了,你连名字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去啊!”
“是,不过我知道具体的地址,就在平安里一号楼701室。”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老伯摇着头。
“不过,”若木进一步说,“昨天我去平安里,上七楼去看了看,没想到701室里居然住着一个疯老头,吓了我一大跳。”
“哦,你说他啊。”老伯深吸一口烟便打开了话匣子,“那人是有点儿不正常,但不完全是疯子,你要是跟他好好讲话他还是能够听明白的。你别怕,他绝不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
“您认识他?”
“也算认识吧,怎么说呢,都在一排楼里面住过。”老伯想了想,面部表情复杂起来,似乎有一点儿犹豫,“不过他很久之前就搬走了。”
“那疯老头住在我亲戚的房间里,所以我挺好奇的,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若木问。
“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七楼那个房间搬进搬出过好几家人,但最早,那个房间就是那个疯老头住的。”
“是这样啊。”
“嗯,那个人其实挺可怜的。他有一个女儿,当时女孩才五六岁的样子,有一次夜里他抱着女儿回家,楼道里的灯泡突然爆炸了,那女孩的眼睛就受了伤。从那天起,男人带着女儿去大城市看病,房子就留给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十多岁的男孩,直到女人死了,房子卖给了别人,那个男人也没回来过。不知为什么,楼房空了,那个男人居然又出现在楼里,也许混得不好没地方住,就暂时住在废楼里,不过那楼据说在最近两个月内就要拆了……”
“那您还记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
“都过多少年了,就算原来知道我也忘了,他和那个女人各自带着一个孩子,凑成一家,生活都挺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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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咱们去哪儿?”孙洲手扶方向盘,侧头看见若木眉头紧锁,问道,“你又在想什么?”
“我还是想不清楚墙壁上那些斑斑点点的烧痕是怎么留下的。王长青住过的那幢楼从一楼至六楼的房顶都有被烧过的痕迹,假设是一人所为,如果破坏公物的人住在四楼,不可能也没必要上到六楼去做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恶作剧,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必然是无聊透顶又顺路才会玩儿的一种小把戏……”
“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上到七楼的时候就到家了,要用钥匙开门或者去敲门,脑中有了明确的想要去做的事,所以七楼就没有留下烧痕……”若木仍旧自言自语。
“如果七楼被人粉刷过了呢?”
“这点我想到了,我也仔细看过,整幢楼的墙皮都是一致的,没有被粉刷过的痕迹。”
“你认为那是王长青小时候在楼里搞的恶作剧?可就算是你猜对了,王长青小时候调皮捣蛋,又有哪个男孩子不淘气呢?”
“话不能这么说。”若木在小本子上记录了一些内容,而后抬起头看向前方,“细节决定成败,我们是在完好的鸡蛋上找缝隙。”
“好吧,我给你提供一些有用的细节。”
“什么细节?”若木问。
“王长青最关心的人应该是他未满十八岁的女儿王珂。”孙洲拿出一张照片递给若木,“这是昨天晚上,私家侦探在王珂就读的学校门口拍的照片。”
若木只是扫了一眼那张照片就皱起眉来,把照片还给孙洲。
“既然是王长青做的事,我不想牵涉到他的下一代。”
“细节决定成败,这话可是你刚刚才说过的。你怎么就知道不会从王珂身上得到线索,她可是王长青的掌上明珠啊!”
“你说得也对,但查王珂的时候更要加倍谨慎,不管怎么说,我们不能让无辜的人牵涉进来。”
“我明白。要不我们现在去王珂的学校看一看?”孙洲掉转车头。
从学校门口出入的学生所表现出的气质来看,很容易就能猜出这是一所不怎么样的学校。若木和孙洲两个人站在年轻人当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孙洲把若木拉到一棵榕树下,有了枝叶的庇护,孙洲才悄然吸起烟来。
大约一刻钟之后,王珂与几个同学从主楼里走出来,她嘴里嚼着口香糖,拎着书包,虽然穿着的是统一的校服,头发却有一撮染成了酒红色。若木很不喜欢这种打扮怪异的女孩,他皱了皱眉头。
孙洲拉了拉若木的衣袖,两个人不急不缓地跟着王珂。王珂一直走到学校的小餐厅里,餐厅是对外开放的,里面人不多,王珂与同学点了餐,坐在座位上聊天。若木和孙洲悄悄坐在王珂后面,也点了菜,耳朵则竖起来听着王珂与同学们的谈话声。
用过午饭,直到王珂与同学离开餐厅,若木才问道:“听他们的对话,是学影视表演专业的,这不跟你是同行吗?”
“是的,我非常了解学这个专业的人的普遍心理。”
“表演欲望强烈,整天幻想着出名?”若木反问,“你当初学习的时候是这种心理吗?”
“其实我想出了一个接近王珂和王长青的计谋,但只是个框架,还需要你来完善。”
若木掏出小本子,“你说。”
“我想在这座城市拍一部电影……”
“什么意思?”若木放下手里的铅笔。
“晨州这地方不大,但影视公司或者文化传播之类的小公司还是会有的,我想找一家不出名的新公司与之合作,拍摄一部小成本电影。演员就选用影视学校的学生,先培训后上岗,即便是零片酬也有大把的人抢着上镜,不是吗?这样就省去大部分的钱。至于设备,高清没有,标清也行。假如影视公司有摄像机等基本器材,这又省去不少钱,即便没有,租一台摄像机也无妨。我很了解学表演的学生们的心态,他们每天都在寻找机会,但晨州不是北京,这里的机会凤毛麟角,在这里,一旦有某个可以上镜的机会摆在他们面前,那种诱惑真的是非常巨大的……”
“你是想让王珂出演里面的一个角色?”若木似乎明白了。
“这样我们就可以更多地了解王珂以及王长青的各种情况了,呵呵,同时也在这个小地方实现了我多年未遂的导演梦想。”
“好吧,我不反对,但前提是,不管怎样,不要伤害到无辜的人!”若木看了看王珂坐过的地方,又说,“不过,我看王珂的外貌形象和内在气质,丝毫不具备演员的资质,她能胜任吗?”
“不能。”孙洲摇摇头,“以我多年的经验,极其客观地说,王珂即便再努力也当不了演员,不过……”
“不过什么?”若木催促道。
“这年头,有很多怀揣不切实际梦想的年轻人,为了让他们看清自己,着眼现实,你知道他们需要什么吗?”孙洲看向若木,“他们需要一个打击,足够摧毁不切实际梦想的打击!”
“你要给王珂一个打击?”
“不能那么说,我是在给她机会,假如她真不适合做演员,那么合理的打击对她今后的生活并非不是一件好事情,你说呢?”
“是的,人只有看清自己,才能活得安分,活得快乐。”若木似有心事地垂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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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亲自与王长青近距离地接触一下。”若木对孙洲说。
“那就制造机会见一见他,这个并不难。”
“记得你说过你会化装,对吧?”若木问。
“是啊,我在电影学院专门进修过化装艺术,你什么意思?”
“我想让你给我化装,改变一下形象。”
“这个没问题。”孙洲问,“你是如何打算的?”
“你看过马戏表演吧?”
“当然。”
“看马戏的时候,老虎屁股但摸无妨,甚至可以让它与其他小动物同场表演,在驯兽师的指挥下,跳上跳下,跳火圈,等等。你说,它为什么这么听话呢?”
“饿的吧,你以前好像说过,”孙洲耸耸肩,“不听话就不给饭吃。”
“没错,驯服的过程尽管非常复杂,但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把动物对需求的满足与服从指挥联系起来。听话,就会有物质奖赏;不听话,可能就会饿肚子,于是,动物就屈服于人了。”
“你想让王长青屈服于你?但他怎么可能听你的话呢?”
“所以我要制造另一种东西,把它与服从联系起来。”若木说。
孙洲挠着头,“你又能制造出什么东西呢?”
“恐惧!”
“恐惧?”
“我要把恐惧与服从指挥联系起来,王长青不按我说的去做,我就令其心生惶恐。”
“你想要吓唬王长青,让他彻底害怕了,你就能牵着他的鼻子走?”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难。”若木顿了顿,“虽然是装神弄鬼,但要合理地切入,不能引起王长青的怀疑。”
孙洲点点头,“你说说具体怎么办呢?”
“情节由我来设定,不过这一次还得仰仗你的化装技术。”
“没问题,你想要多恐怖,我就能给你弄得多吓人。”
“不,不能弄得太夸张,那样就不真实了。”若木摇摇头,继续解释,“真正的恐怖不能血腥不能虚幻,要留给人适当的想象空间。我要让王长青感受一种近在咫尺的恐怖,因为距离的缩短,恐怖的针尖能时刻刺激他的神经。我要的是这种内心焦灼的感觉,你懂吗?”
“好像是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