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第一次觐见过程对郁离枫本人的影响是异常深远的。短短的五天时间里,宪兵团的审讯对象,朝堂上的客人,崔家的座上宾,审判庭上的被告,角色的转换简直不能更快;彪炳青史的帝国英雄、恃功自傲的渎法者、火烧皇宫的罪人、密谋害死皇帝的凶手、丹心可鉴的忠臣,正面的负面的评价算是收到了一连串。无论是谁,有过如此剧烈的变化经历,再想保持一颗纯粹的心就会很困难了。
后来的人们相信,自那日以后文家所给的任何形形色色的奖赏,都很难再激发起郁离枫的热情,所有的原因差不多都在这五天的时间里注定。第一印象是何等的重要?和灰木堡众官的初次会面,郁离枫有了荣辱不弃的心;和祁楚玉的初次会面,郁离枫有了炽热的向往;和萨娜的初次会面,郁离枫有了共进共退之意;和崔燕姝与秋彤的初次会面,郁离枫有了美好的憧憬;和崔家母子的会面,郁离枫有了理解和尊敬。便是和保信孤的初次会面,郁离枫也觉得他是个有点本领的人。唯独与皇帝文钦的初次会面……算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讲的好。
帝王心术是种很奇怪的东西。成功人士对它津津乐道,然而身处其中的人,最直接的想法却是——去*他*妈*的!
当然了,尽管内心很不爽,和皇帝文钦闹情绪是件很不明智的行为。郁离枫又虚与委蛇地给文钦说了几句好话,卖了他一个笑脸,最终文钦带着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和他的一家屁颠屁颠地走了。
元老院的人影一个接一个地散去。诺大的回趟渐渐变得空旷起来。
“今天多亏你们了。”绝地重生之后,郁离枫一家都对崔家上下充满了感激。
“别这么说,少侄!”崔健言是个爽快的人,起身还礼道:“你值得大家付出这个本钱。”
“老朋友啊,你们这次搞得陛下很不痛快啊!”难能可贵的是国务卿保信孤居然还在,但见他一脸春风地来到崔家众人的跟前,意味深长地笑道:“皇室文家对安平崔家的恩宠,简直令帝国的其他世家感到眼红。你们今天的做法,有些伤陛下的心了。”
“是么?”崔云栩起身,冷笑一声道:“崔家今天的做法,固然是在保护帝国未来的栋梁,但你又怎能知道,崔家保护的,就不是整个帝国,就不是皇室文家,就不是我们崔家自己?”
“看得出来,崔家也是一片拳拳之心——”保信孤看了看郁离槿和崔燕妮,又看了看一边的郁离枫,笑着说道:“无疑的,郁离家的孩子都很优秀,只可惜我们保信家的闺女都已经嫁人了,不然我也想和郁离家攀个亲。”
混蛋!崔家众人和郁离家众人闻言,差一点就直接骂出声。
除了拐弯抹角地讽刺崔家的女儿没嫁出去,顺便还玩弄了一把挑拨离间的好戏。要知道,祁家兄妹都还在后面看着听着呐。偏偏这个老东西还嫌不够刺耳似的,说话的声音还那么高。
不用去想后面祁家兄妹的脸色,祁云山的咳嗽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崔允言冷笑,毫不客气地回应道:“郁离庄还在世的时候,不停地给你们保信家送礼,你都不肯把孙女许给郁离槿,现在还说那么多废话干嘛?”
明知崔允言的话是反讽保信孤,但崔燕妮可不高兴了,努嘴道:“父亲——”
崔允言知道自己的话刺激到女儿了,可眼下话已经出口,再也收不回来。好在保信孤也没有就此借题发挥,只是平静地回应:“保信家是重信誉的家族,因为孙女已经许给了俞家,就只好对郁离家说声抱歉了。”
“那么按照规矩,保信家是不是应该还点礼钱?”谢芳萍可不愿意放弃敲诈下保信孤的好机会,“女儿都许人了,还两头收礼,这做法似乎有点……”
“我们不是在收礼,而是在替郁离家保管——”保信孤的眼睛眯将起来,含笑看了郁离枫一眼:“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和我见过面,因为我事务繁忙,未能好好招待。要不改天去我的府上坐坐,让我好好弥补一下当年的亏欠,顺便把郁离家的钱还给你?”
成功了!谢芳萍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神色。
“国务卿大人客气了。你的府邸我一定会去,但是还钱就不必了。因为——”郁离枫微微一欠身,“郁离家也是欠保信家一点东西的。”
何以?当初郁离舟叛乱,保信漴的兄长保信济拒绝出兵,被郁离舟直接阵斩于军前。
“哈哈哈,恩怨分明,懂得进退,我喜欢!”保信孤笑着拍了拍郁离枫的肩膀,“未来的你,必定是帝国军政两界的一颗新星,好好努力,做出一点成就出来,争取恢复先祖的威名。”
“那还得倚仗国务卿大人好好提拔。”郁离枫深施一礼。
“那也得看你懂不懂得做人!”保信孤收起笑容,冷冷道:“若是像今天这样,连元老院的法官也敢轻蔑,就算是我也不敢帮你。”
郁离枫再度施礼道:“不会了。其实我是个胆小的人,今天在法庭上无礼,纯粹是被吓出来的。”
“孺子可教!”
保信孤呵呵有声,又和崔家说了几句客套话,转身走了。
“宁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今天崔家得罪了那么多小人,麻烦大了。”崔云栩深深叹了口气,“虽然今天的抉择是被逼的。”
谢芳萍冷然道:“叔父,正是因为崔家一直都奉公守法,不和任何人结盟,才会让那些小人觉得崔家软弱可欺。我们好歹也是帝国的第七大家族,不还点颜色,早晚被人整的爬不起来。”
“但愿我们的抉择是对的。”崔云栩轻轻一点头,向郁离枫道:“孩子,你要知道,崔家今天的出面,可不仅仅只是为了保你,同时也是保护帝国,保护文家,也是保护我们崔家自己。”
“崔家对我们郁离家情深义重,今生今世,郁离家永不相负!”
当着祁家的面,郁离枫扬起右掌,许下了回帝都后的第一个誓言。
“我真心希望,你许的诺言,是另一件事。”看了看郁离枫身后的祁家兄妹,崔云栩无奈地皱了皱眉头,“也罢,有了祁家的援引,崔家的力量又大了一些。”
“替我向燕姝说声对不起!”郁离枫的头压得老低。
“人的一辈子会错过很多东西。如果这就是燕姝的命运,那么我希望,经历过此次的事,燕姝能够更成熟一点,虽然她不像燕妮,从来都不曾孩子气过。”
郁离枫致礼道:“过些天我会再去一趟崔家。”
“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吧。崔家的事情,命运女神自有安排……”
崔家众人各自带着不同的神色走了。是平静,是泰然,是惋惜,还是无奈?郁离家兄妹不得而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经过崔秀言被刺杀和郁离云铜像被毁两大事件,郁离家和崔家的命运已经被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现在元老院里除了郁离家兄妹就是祁家兄妹了。至于萨娜,似乎在刚才某个时候,她就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了人群。似乎她本来应该有很多话要说,但自始至终,萨娜都选择了沉默。
“并非是我没有帮你请律师,我请了悬河律师事务所的方峤。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们也请了悬河律师事务所的人,而我请的方峤,却好像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即便是没有其他人在场,祁楚玉也还是有些放不开的样子,一个劲地捏着自己的衣摆,“我好像又做砸了一件事……”
郁离枫轻轻笑道:“就算方峤没有来,我不还是好好的么?”
“可是,方峤他应该不至于失信的。我问过好多人了,他的水平,在律师界是一等一的硬;人品也是一等一的好。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我们家出的价码并不低——”
“那也得他能安全到达元老院才行——”郁离枫冷笑一声,“按我的估计,方峤估计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你的意思是,他被人谋杀了?”祁楚玉的面上陡然闪过一阵惊恐。
“被谋杀只是可能性中的一种。要让他来不了,对方可以用的手段太多了。除了杀人,还可以让他暂时失踪,控制他的家人让他不敢出庭,或者是用一些药物,把他变成彻底的哑巴……”
祁楚玉的脸色变得更白了:“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有足够的利益驱使,某些人犯点王法算什么?”郁离枫冷哼着,“那个骆斯瓦感觉不是一个普通人,哪天我找人会会他,应该能有所收获。”
“你对人性的阴暗面把握的挺准嘛。看得出来,伏月卿把你教的不错……”
听到声音的来路,郁离枫笑了,朝着祁云山深深一躬:“见过辅山公大人!”
“其他你可以叫我辅山公大人,但是你不能叫!”祁云山的面上闪过一丝轻微的愠色,“你回家差不多十天了,就没想过办一点最重要的事?”
果真是催着请婚的来了。郁离枫笑着欠身:“我今天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我就带人去公爵府上。”
“这还差不多。”祁云山的面色舒展了少许,“今天的事情,你的表现还算不错。可是说真的,我只能给你打五十分。”
“我知道,皇宫被烧,我永远都有一个把柄在别人手上,永远都会有人借题发挥。”郁离枫的脸上透着几许凝重。
“那些都是不确定的概率事件,当不得数的。唯有你那一句‘用一支箭做赌注,不仅省力气,成功率也要大的多’,从今往后,整个帝国都会对你感到恐惧。因为就算你没有杀皇帝的心,也有杀皇帝的能,杀皇帝的胆。”
“我今天差点就是个死人了。若是我再不反抗,我会被直接处死的。”
祁云山低眉,算是认可了郁离枫的判断,叹息说道:“你作为一个叛逆家族的后代,没有得到陛下和元老院的许可,就能轻易地获得军心,换了谁,对你也不可能放心啊。”
“我并不需要陛下全力的信任。有三成的信任就够了,遗憾的是,就连这三成的信任,陛下也不肯给我。”
“陛下在考验你。蛮王塔克汗的橄榄枝伸得那么长,不反复考验下你的品行,他就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你想一想,若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坐在那个位子上,没有主见,别人说什么他都相信,别人示点好他就推心置腹的,把所有的警惕性都抛在脑后。在这样的皇帝手下做事,你能更安心不?”
“我能接受他的无情,但我不能接受他的无良。”因为祁云山不是外人,郁离枫的措辞便不不必那么讲究。
“陛下做了什么事情,让你如此耿耿于怀的?”
郁离枫将曾祖父雕像的事情向祁云山解释了一遍。听完陈述,祁云山一时愣在那里,半晌都没有任何言语。
“皇帝太过分了。我们的曾祖父,怎么说也都是帝国名垂青史的四大名将之一,他也真下的了手。”听闻了事情的始末,郁离楠开始变得不高兴了,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现在看来,谨身殿被毁了,纯粹就是活该。”
“真是一个糟糕的结局。陛下是个迷信的人,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只会越来越迷信命运。但愿今后他不至于被莫厚非那群人冲昏了头,将帝国的大部分财富都拿去孝敬教会。那才是真正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