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仁一边坐在床沿上,一边弯身擦着皮鞋。斯蒂夫送给他的这双皮鞋是用上等的鳄鱼皮做成的,在上海洋行里办公的时候他都很少拿出来穿。皮鞋已经擦得油光可鉴,他还是再一次地给它上了油,小心翼翼地擦着每一个细小的部位。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知要比在上海见过的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强多少倍,他的脑海里闪过小荷花冷艳的面容,不由得露出惬意的笑容。不是要张罗着给他娶亲吗?
他觉得再也没有比小荷花更适合做他妻子的人选了,今天晚上他一定要好好表现,他坚信小荷花晚上肯定要到西街去等他的。以他潇洒的举止、风流的体态、英俊的面容,他实在找不出任何小荷花会失约的理由。况且现在雪也已经停了,她一定会像昨晚一样出现在他眼前的。
他把擦亮的鞋套在脚上,觉得和自己的裤子不是太配,又从衣柜里翻出一条崭新的西裤,这也是斯蒂夫从英国给他带来的,白色的西裤配这双白色的鳄鱼皮鞋应该是最妙的了,他得意地理了一下裤子上的褶,又从衣柜里掏出一件白色西服穿在了身上。他对着大衣柜上嵌着的落地镜照了又照,麻利地系着领带,又从梳妆台上取来随身带的头油,把一头的乌发也搽得跟他的皮鞋一般油光可鉴。
王家仁得意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竖出了大拇指。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要为了哪个姑娘如此这般地收拾自己。可今天是个例外,他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姑娘。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他一边走一边问家义,问他可认识那姑娘是哪家的。家义说,那是虎镇上有名的马家的女儿,听说她父亲还在南京当着官儿。王家仁越听心越欢,这可是门当户对的,一旦他提出去马家提亲的话,他父母也就不会阻拦了。王家仁想着,哼着歌,甚至还手舞足蹈起来。
门“吱嘎”一声响了,等家义已经站到他屁股后面了,家仁才注意到这个可爱的小弟弟。家义也换上了一套西装,是王老爷替他订做的,非常合身,但看上去就像是个小老头儿,显得俗气。王家仁仔细打量着家义,不禁笑出声来,说:“脱了脱了!照照镜子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什么样?”家义撇着嘴,站到镜子面前瞧了又瞧,“挺好的啊,你笑什么?”
“你不觉得你穿上西装就跟个小老头似的,样子怪得很?”家仁站在他背后,对着镜子冲他扮了个鬼脸。
“就你穿着好看!”家义嘟着嘴说:“看看你自己,像个假洋鬼子!”
“假洋鬼子怎么了?”家仁笑着,“我看你更像个土包子!赶快脱了吧,你还太小,撑不起西装的门面,西装只有大人穿了才显着精神。”
“大人?你有多大?”家义不服气地瞪着他,“你不过比我大四岁,就倚老卖老?”
“大一岁也是大。我已经二十一了,你才十七,我是成年人,你是小孩。”王家仁做出一个“嘘”的动作,“今天打扮这么漂亮要做什么?相亲啊?”
“那你呢?你穿这一身白西装去赶集啊?”家义睃着家仁,“你是不是要赶着去西街啊?”
“西街?这大雪天的我去西街干吗?”
家义打量着他,坏坏地笑着,“真人面前你装得倒挺像。大哥,我虽然比你小四岁,可并不是什么傻子呆子。”
家仁也看着他笑,“就你聪明,你说说我穿这身行头要干什么?尽胡猜吧你!告诉你,我哪也不去!我就穿着照照镜子,看合不合身。”
“骗鬼吧你。”家义嘿嘿笑着,“要去西街跟她约会吧?”家义睃着他,“我没说错吧?打扮得跟当新郎官似的。”
“胡说什么?约会,你懂啥叫约会?”王家仁继续对着镜子整理着衣服,又把领带拆开重新打着结。
“不就是男的跟女的呆在一块吗?我有什么不懂的!”家义拿着梳妆台上的发油瓶在手里摆弄起来,“我说这屋子里一股说不上来的香味,原来你抹这玩意了。不是要出去约会,你抹它做什么?”
“我抹着玩。”家仁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发油瓶,“别给我弄洒了。小心我揍你。”
“揍我?我借你十个胆子吧?”家义笑着,笑得家仁浑身起鸡皮疙瘩。
“干吗笑得这么恐怖?去,到厨房看看他们做什么好吃的了?让朱妈给我做几样清淡的小菜。”
“你自己说去,我才没那闲功夫呢。”家义叉着腿,站在家仁面前,“我知道你要出去做什么。不过我觉得你是一厢情愿,大下雪天的人家能出来跟你约会吗?”
家仁怔怔地看着家义。他把发油瓶拧开,把发油倒在手上,趁家义不备,搽到他头上,“哈哈,你也搽了,你也要出去约会?”
“干吗?”家义一边往后退着,一边打开家仁的手,瞪着他,“你干吗给我搽这鬼东西?我不要搽这洋鬼子的臭玩意!”
“臭玩意?”家仁把剩下的发油在自己的头发上轻轻抹开,“你不要我自己搽。”家仁一边照着镜子一边对着镜子里边的家义说:“赶快把西装脱了,弄得像个小老头,不嫌丢人啊?”
“你才丢人呢!你约小荷花在西街放烟花,你不丢人?”家义斜着眼睃着他,“小荷花过了年才十五岁,你比她大六岁,她家里是不会同意你们好的。”
家仁看着镜子里对着自己眨着眼睛的家义,有些惊愕地脱口而出,“她才十五岁?”回过头,不相信地盯着家义的眼睛,嘿嘿笑着:“你瞎编吧你,我看着她最小也得有十七岁。”
家义也嘿嘿笑着,“别做梦了。你离开虎镇上多少年了,这些事我不比你清楚?”
“你还知道什么?”家仁从镜子前走开,慢慢踱到家义身边,把发油瓶放到梳妆台上,“她真的只有十五岁?”
“骗你是小狗。”家义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家仁努了努嘴唇,“那又怎么样?咱爹娶的姨娘比他小了二十几岁呢。”家仁盯着家义坏坏地笑,“你小子打听得倒真详细,连姑娘的闺名你都知道。”
“我知道的多着呢。”家义趁家仁不备,一跺脚,使劲在他的皮鞋上踩了一脚,抬起头冲他做了个鬼脸,飞快地奔了出去。
“王家义!你个臭小子,你给我回来!”王家仁抬着被家义踩痛的脚,心疼地看着被踩脏的皮鞋,骂了一声该死,脱下皮鞋,拿出鞋油,又一次认真地擦了起来。不就是比我小六岁吗,有什么的?王家仁心想,家义肯定是哄他的,那姑娘怎么看着也有十七岁了,十五岁的女孩不可能发育成那样;就算她真的只有十五岁,那也是个早熟的姑娘,谁说男人娶妻大了六岁就不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