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西沉,宴席终于曲终人散。保娘扶着小荷花上了黄昏时王家抬她来的轿子,要由原路将她抬回马家去。王奉正夫妇正在院里和马德阳夫妇寒喧着告别,陈娟特别拉着王夫人问长问短,并邀请她得空去南京玩耍。
温姨娘站在一旁,眼看着陈娟和王夫人有说有笑的,自己却被冷落在一旁,心中很是不快。她抬眼望向远方,却看见家义正躲在墙角边偷偷盯着小荷花的背影暗自瞧着。这孩子,怎么有这个毛病?温姨娘心里直犯嘀咕,却没往深处想,冷不妨被陈娟拽了一下胳膊,这才回过神来。
“我们这就回去了,姨娘以后得空了就跟着王太太一块到南京走走。”陈娟含笑望着她。
“好啊!”温姨娘受宠若惊地望着陈娟,“一定去一定去!就怕我们家那个死鬼老爷舍不得替我们掏车钱!”
“姨娘要真想去还在乎王老爷给你掏车钱吗?您今天送给天芙的那副镯子可是价值不菲的,恐怕王老爷也比不上您富裕。”
“哈哈哈哈!”温姨娘咯咯地笑着,“那是,想当初我在山西走红的时候——”瞟了陈娟一眼,“不提从前的事了,承马太太的盛情,小婕得了空一定要去南京走走逛逛的。只是那可是天子脚下,我怕去了给马太太闹出些笑话来,让马太太不好收拾。”
“哪里话?姨娘是个直性子的人,我都一一看在眼里了。以后咱们家天芙还要姨娘好生照顾着。她亲娘没得早,我也不能时常回来看她,姨娘毕竟和她都在一个镇上,她要是孤单了,姨娘也好安慰些个她。”
“那是当然。我虽然在王家只是个小老婆,可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不了小的,还不就当家仁、家义两兄弟跟自己亲生的一样?天芙是家仁未过门的媳妇,也就跟我自个亲媳妇一样,我疼她还来不及呢!”
“有姨娘这句话我就放下一万个心了。我一回南京,就会托人把那匹巴黎的绸子给您送过来。您拿它做件旗袍,一定把所有的女人都比了下去的。”
“马太太这话把我夸得都不敢在路上走了!”温姨娘咯咯笑着,“我要有那么好,还留在王家大院做什么?早就跟个小白脸私奔去了!唉,可惜我人老珠黄了,也只有我们家老爷还能看得上我。”
陈娟回头望了一眼小荷花即将起轿,忙冲温姨娘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姨娘一定记得,得空了到南京玩。”
“我会的。早就想去看看玄武湖夫子庙了!到时姐姐你可一定要陪着我好好玩玩!”
陈娟正要回话,却发现抬着小荷花的轿子突然停了下来。只见小荷花匆匆从轿子里钻了出来,四顾张望着,不知在寻找什么。墙角边,家义正与小荷花打一照面,两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家义立马飞奔着跑开了。
“家仁呢?”小荷花跑到马德阳面前,急切地问:“爹,您看见家仁了吗?”
“没看见。兴许喝多了,回房休息了吧。”
小荷花紧锁着眉头,右手不自觉地往兜里塞着什么。
“你手里拽的什么玩意?”马德阳关切地问。
“没什么。”小荷花失落地往回走着,紧紧咬着嘴唇,在心里不断责怪着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不长记性,居然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她默默地站在轿子前,犹自默默地张望着,可却始终不见家仁的身影。
温姨娘慢慢冲她走了过来。借着月色,小荷花愈发出落得沉鱼落雁、光彩照人。温姨娘这时是真心喜欢小荷花的,她关切地问着她,“天芙,你是在等家仁吗?”
被温姨娘一语道破心思,小荷花心下一惊,害羞地低下了头。右手紧紧抻进兜里,紧紧捏着那只香包。
“家仁喝醉了,朱妈扶他回房睡去了。怎么,你有什么话要对他说的?”温姨娘伸手扶着小荷花的肩,“有什么事你就跟姨娘说,姨娘明天一早帮你转告家仁。”
小荷花点了点头,问她说:“姨娘知道家仁明天几点的船去上海?”
“好像是七点的船吧。”
“谢谢姨娘。”
“没什么可谢的。就这个事吗?”
小荷花使劲点了点头。
“噢,我明白了。”温姨娘看着她,笑着说:“女孩子的心思我懂。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你是有话要亲自跟家仁说,对吗?”
小荷花又点了点头。
“那我就不问了。你要有什么话要跟家仁说的,明天一早就到码头去送他。好了,夜已经深了,快上轿回家去吧。”
温姨娘望着小荷花的轿子消失在夜幕中,这才怏怏地走进了自己的房中。她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如果不发生意外,她也该有十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