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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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第一〇 落叶覆青篷(上)

韦欢骑在马上不住回头。玉弓的马车只一路颠簸着跟进。护车的缁衣卫们各自牵着铜天与丹风,而火青则被常千户牵着,不甚乐意的模样。

“能不能慢一点?”韦欢靠近马夫,“路太颠了,老大的伤受不起!”

车厢里传来玉弓的声音:“不要理他,照常行进。”

“……老大你是因为我才遭飞矢的,我只是担心你,觉得心里愧疚。”韦欢老大不自在地说。

“你今日愧疚,何不如当日多花些时候在训兵上?”玉弓没好气,“现在还想拖后腿。”

“我哪里拖后腿,方高还能追着我们咬不成?”韦欢再度回头望一望,“现在他应当早被骑兵踏成肉泥。”

“不会的。我已有令给马达,不能杀他……要活捉。”他声音忽然弱下去。

“老大,老大?”韦欢急急唤他。

“昏过去了。”马夫撩开车帘,看了一眼,“韦游击,停车么?”

韦欢跳进车里,检查了一下玉弓,鼻息尚顺畅,便从腰里摸了一丸衣衣留给他的清明丸出来,给玉弓服了。“不停,”他忧虑地看了看玉弓,转身又回到马上,拉动缰绳,“他醒来看见还在原地,我就要挨马鞭咯。继续走,没有多远了。”

马夫拉好车帘,把自己的披风也拉严实些,催动马匹,继续前进。韦欢骑着小黑,并没有马上挪步,而是看着身后远远被抛下的天际。地平线上,夕阳将没,雨迹半干的土路上车辙绵延。离开火焰冲天的飞云楼,离开血色淋漓的城楼,离开火铳如雷的武林郊外,昨日的一切恍如梦中。

“天要暗了,韦游击。”常千户远远喊他。

韦欢这才收回目光,策马跟上前面向着周阳驿奔去的车马众人。

※※※

午夜里万籁俱静,连秋虫也销声匿迹。衣衣忽然睁开眼,竖耳而起身。

与此同时,旁边秦檀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轻而缓的脚步走到了房前场院里。衣衣迅速套上袄裙,就打开门走出去。

秦檀在弯月星光下回过身来:“衣衣。”

“秦大哥,你怎么起来了?”她走近他,“外面天凉,你小心身体还没好。”

秦檀点点头,然后看着竹林消失的转角,周阳驿往来的山坳,说:“有人来了。”

不久,衣衣确定了自己方才在床上听到的声音并非幻觉。车马的声音逐渐靠近,终于出现在两人眼前。

常千户跳下马,对衣衣和秦檀行礼:“乡君,秦公子。”

秦檀回礼:“白日里缁衣卫信史来报,说你们晚些会到,没想到是夜里。”

韦欢看着衣衣,道:“你还是先给将军瞧伤吧,他又过去了。”

秦檀立刻上前掀了车帘,摸索着把玉弓扶出来,常千户帮着将人抬进屋里。韦欢这才下马,走到她面前。衣衣抬头问:“你有没有事?”

他摇摇头,却是只望着她,不说话。

“那我先去忙了。”衣衣便转身跟进屋里去。

“谁拔掉的箭?”秦檀蹙眉问,“伤得离心窝这么近,怎么可以拔出来?”

“没有拔,箭尾剪掉了,怕碰到。”韦欢走进来,道。

衣衣把带来的医匣打开,用剪刀剪开玉弓衣服,对韦欢说:“韦游击,烦劳你烧一锅热水。”

韦欢一声不吭出去了。

衣衣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忙于处理这一处箭伤,满头大汗。当她最后终于镊出箭头,止住血时,险些厥过去。秦檀伸手扶住她,却也差点踉跄。

“别告诉我你呆在这里也没好好歇息。”韦欢在旁拉住衣衣,颇不悦。

秦檀苦笑:“有我在这,她总是想着照顾我,自然休息不来。”

常千户出去安顿其他人,并侍候马匹,然后跑去周阳驿打听消息。

韦欢伏身看了看玉弓:“怎么还不醒呢?”

“也许他也太累了。”衣衣望着玉弓袒露的胸口上雪白绷带,觉得自己又头昏起来。

“韦游击,帮忙扶衣衣去歇息吧。”秦檀把衣衣往韦欢那边推。

“好。”韦欢不客气地拉过她去,“回房吧,你再病了,谁照顾老大?”

“可是……”衣衣看向玉弓的脸。

“知道了知道了,等你睡醒就好了,我会看着,有事叫你!”他连拉带劝地把她弄出门,塞回卧房去了。

秦檀舒了口气,轻轻说:“她走了。”

玉弓慢慢张开眼,道:“……师兄。”

“我拿你们两个没有办法。”秦檀苦笑地摇头,“所以你不要问我任何问题。”

玉弓沉默了一会,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陛下他……我不会让二哥把衣衣带走。”

“那是你的事。”秦檀淡淡道,“我现在几乎也有些怀疑,我的决定是不是错了。衣衣几乎碰见你一次,就要伤心一次。也许该带走她的是我,或者那位韦游击——韦欢的用意赤裸裸,你应该知道的。”

“若不是利用他的用意,我当初也不能那般顺利得到他入麾下。”玉弓望着头顶上粗粝的大梁,油毡与茅草混搭的顶篷,平静地说,“如果衣衣觉得痛苦,愿意跟他走,可以。”

“你舍得吗?”秦檀微笑,“如果你不介怀,又何必不愿开眼看她。你的箭伤非一般痛,她给你用了麻药,你也已然一头汗。你是怕看见她疲惫憔悴的模样,还是怕她看见你眼里的心疼?”

“除了第一次看见她时,她因为胡不倾的重伤,我再没见她哭得那样伤心过。因为那只鸽子死了,因为你中了毒危在旦夕。”玉弓长长叹息,“师兄,我一向自己做决断,不喜欢别人左右我。但是她可以。正是因为知道她可以,所以我不愿接近她。也许因为先帝的缘故,我不觉得她生疏,甚至曾怀疑,先帝乃是依着我的喜好性情——而非陛下的——去培育的衣衣。有此一想,我便觉不安。”

“说来说去,都是你自己在挤兑自己。陛下都没有意见,偏偏你躲来躲去。我看啊,有一****躲着,陛下不动声色推着,倒是正好落在斫北王怀里。你别追悔莫及。”秦檀看玉弓又要说话,伸手止住,“你,你别又说你无心此事。你要娶韦如蓝尽管去娶,别指望我替你穿婚服。我会带衣衣去观礼的,你再来一次在她面前娶亲,我保证她以后都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韦家女子只是……”

“只是幌子。是的,但你是明媒正娶的,她们都是或者会是实实在在的羲南王妃。你若不信衣衣会心灰意冷,你就去娶。陛下至今都还以缓兵之计替你拖着,你倒是不慌不忙。”秦檀笑一声,“花街柳巷勾栏胡同,你可以混得如鱼得水,但你在衣衣面前,自制全失,冷言冷语。师弟,规劝这等事,我不会再做了。你是无比聪明的人,你不是不懂的。”

玉弓合上眼,道:“陛下无后,也不会有了。兄终弟及是迟早的事。我不想让衣衣认为我是为了夺位才取悦她。但,我更不想她接受另一个人的取悦……她会的,如果那时太主还没薨逝的话。”

“此话真真大逆不道。不过你说我倒不稀奇。”秦檀听得衣衣房门响了,料是韦欢回来了,便道,“我只养伤吃饭,尽最后机会使唤我可爱的小徒,你的事,我无甚兴趣。”

玉弓便躺着,“嗯”了一声,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