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支火把在苍蓝色的天空下熄灭。玉弓军列队回营。
玉弓兵士们的眼神让衣衣觉得他们并非全无想法。他们的将军众目睽睽之下带着舂陵乡君同乘一骑来到校场,然后又众目睽睽之下抱起她放回马背准备回营。他们是惯有的静默,但呼吸之间的沉寂,在风声里越发显得微妙。
“作为玉弓来说,他们是我最亲的人。”御之焕端端骑着马,臂弯里拢着衣衣,在她的头顶说着。
“所以呢?”她仰起脸。
“所以……”他停顿了一下,“他们明白我的意思。有一天,即使指挥的人不是我,他们也会懂得该如何待你。”
“玉弓军指挥的人,如果不是你,还会是谁?如果你不指挥,你去何地?”衣衣看着他的眼眸。
他却只是牵牵嘴角,不回应她的视线,回手在火青臀上一鞭。
而她只好在加剧的颠簸中,抱紧他。
天亮时分,御之焕把衣衣送回到帐里,然后离开。她寒冷困倦,在床上和衣而眠。不知睡了几个时辰,她被帐外一阵吵嚷声弄醒。
马达的声音粗而高亢,他在生气。而另外两个声音,一个是压低嗓音的韦欢,另一个是耳熟但不甚清楚主人的男声。
衣衣抱着头坐起来,下床洗脸漱口,擦了薄脂,披着大氅走出帐外,看见不远处的三个人。
韦欢最先看见她,拉了拉马达的衣角。马达却扬手甩开他手。旁边另一位身着绵甲,约摸二十七八岁的男子,十分眼熟,也捅马达一下,让他收声。
“马校尉,什么事惹你不快?”衣衣走过去。
马达瞬时转过身,脸上的怒气因为被压制着,弄得五官都有些扭曲。他没好气说:“吵醒乡君了。”
“怎么说话的?”旁边的男子横他一眼,赔笑对衣衣说,“末将成越川,原冀门参将,现是玉弓军参将,见过乡君。”
衣衣认出这是夜里领兵与韦欢对阵的那位参将,便回礼。
马达稍稍平复了情绪,说:“乡君,是我不对,没甚么大事。”
韦欢冷眼站在一边,却是不语。衣衣问他:“韦游击?”
韦欢瞥了马达一眼,说:“柳落要走了,马校尉要去送,将军不许,派了成参将送她入冀门。”
“马校尉……”衣衣看着他脸上浮现的不自在,心中恍然,说,“你想送柳落的话……”
“将军自有将军安排。”他打断衣衣,“末将绝无抗命之理。”
“但是他之前答应柳落要送一程的,就不得不食言。”韦欢不冷不热地插一句,招来马达牛眼一瞪。
“但为什么马校尉不可以呢?”衣衣问韦欢。
韦欢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顿了一顿才说:“因为马校尉要送乡君回京的。明日柳落入冀门,成参将往返要三五日的。三五日,我们已经拔营,乡君也该动身了。”
衣衣望着马达,摸了摸自己腰里,说:“那不然,一起走呢?”
三人互相对视,然后成参将说:“乡君有所不知。名为护送,实为押解。乡君伤又未痊愈,怎可与她同行同乘?她不算为斫北王谋逆事的犯妇,是将军斡旋的结果,但禁锢几日也是免不了的,将军怕乡君看到不舒服。”
“多谢成参将直言。此事我不便开口,也无资格开口,有心无力,马校尉见谅。”衣衣告辞离开。
韦欢想了想,独自追上她:“马校尉和柳落……他们很投契,将军不许。所以不让送。”
“我知道。”衣衣头也不回,“不让你送我,也是一个道理。”
“朝露!”他站住,皱着眉。
衣衣停下脚步,回身,脸上却是笑的:“我也赞成马校尉送我回京。我不要任何牵挂,走前会了了一切事。你也不用挂念我,起码现在,我还有用,没人能动我。”
他的眼光黯然,欲言又止。
“你说起方高的事……你追他多久?为何居然还让他跑了?不过你也帮了我。”她微微扬起下巴,“我把刀刺入他身子的时候,自己也跟他一起死去了。我醒过来的时候,是又活了一回。过去的事,我记不清了,将来的事,我却很明了。”
“你是想告诉我,让我放弃么?”韦欢握紧手里剑柄。
衣衣又是一笑:“从未真正抓住,何谈放弃?——只恭祝韦游击北上顺利,建勋封侯。明年的科举场,也但愿出一个文武双全的韦大人。”
他被她的话噎住,一晌说不出半个字来。衣衣已经转身,径直回军帐里去。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成参将寻来,将他喊走。
然而衣衣撩开帐帘,抬头便差点撞上肉墙一面。
御之焕站在帐帘内侧,扶住她摇晃的肩,拉起脱落的大氅。衣衣无言地望着他。她猜想他一定已经听到所有对话。
“我很想知道,你回京之后是否也要这样对待白觞。你让每一个人都断了念想,促成你自己的了无牵挂。——做无情人这么有趣么?”他语气出乎意料的轻松。
“无情人有趣与否,谁比将军更清楚?”衣衣反问。
他怔了一下,倒也不介意她的话,转了一个话题:“明日早起送送她吧。”
“自然。早就说定的事。”她发觉他眼底藏着揶揄,警觉道,“现在何时?”
“刚过午。”他回答。
“你不在营中,回帐里来做什么?”
御之焕一笑:“兵士们要午休片刻。而你,不能再拖,该换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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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更的。
下午不出门的话,再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