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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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纵我辞冰雪(上)

“杀一个胎儿,与杀一个婴儿,感觉有不同吗?衣衣。”他伸出折扇,轻轻拨起她下巴,令她望着自己,“你亲杀过人的,你说,会有不同吗?”

衣衣咬住下唇,看着他平静的眼。

“朕自三皇子夭折后,时常梦见婴儿。有时午夜醒了,看见整个乾清宫里,月光底下都是小孩子。爬着,哭着,笑着,蠕动着,就朝着朕齐齐过来……方贵妃一直认为是太医给三皇子开的药以及她自己的不小心使得三皇子薨了。她自己当初也不一定清楚那是不是朕的骨肉,虽然她真真是想有朕的骨肉。朕留宿其宫,第二****就与太主安排的假宦官通奸,那也只有生下来,才晓得是谁的种。”御之烺笑了一笑,“自己的孩子,朕还是能认出来的。朕心里不认他,表面却不能不认他。现在这个胎儿,则是那一夏日,朕知道衣衣就要来京师了,便一时兴起与后宫宴饮的结果。朕自三皇子出生后,再未宠幸任何妃嫔,她们都晓得没有指望,所以只好另谋它路。朕那晚所嗅到的香味,衣衣你也认得的,那是春深香。春深香是昂贵且奇效的,朕真是想知道,彼时你是如何扛过它的。”

“是秦大哥教习的初云派内功,才令我稍稍定神。否则,我也不晓得会如何。陛下不曾习武修行,要抵御自然是极为困难。”衣衣轻轻回答。

他恍然,然后叹声:“方贵妃不是什么大奸之人,她生在平民家,入宫后一贯也守得妇德,趣味相投,也颇能为朕解忧。朕不能给她夫妇的膝下天伦之乐,她并不知道真相,只道无福。三皇子的事后,朕不能揭开谜底,愿与她仍以夫妻之名平淡度日。但她自以为人不知,居然第二次做这样的事。那个假宦官已经变成真的了,发去守皇陵,至死不许离开半步。如今朕不想杀贵妃,但也已经不能再留她,更不会再让她有机会把孩子生下来。朕不愿再去处置一个婴儿。”御之烺一字一句说完,“朕没有神通让那个孩子不存在,但朕不会再让它降世。念在几年倾心服侍,朕肯保得贵妃的性命,已经是最大恩宠。”

“可是……”衣衣未曾料得这般内情,却为他的宽容吃惊。

“你尽可以再想一想。”他笑容一亮,忽然手上转了一转,翻手抖开了那柄折扇,“朕不爱勉强人的。”

衣衣一直纳闷冬日里拿着扇子玩的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此刻他淡笑着,把那扇面露了出来。上面是清雅纤好的行书题诗一首:

“本是巫山来,无人睹容色。唯有楚王臣,曾言梦相识。

——郅明十二年秋录王融诗。御之炜敬题。”

衣衣脸色一僵。来由并不是这首诗,而是那题款下的印章。御之炜自己的一枚名章后面,是另一枚朱砂印。那团云图案是与她所拥有的印章对称的,她看到它,不由心一紧。

“陛下,这是青州世子的扇子么?”

“是他托朕送你的。”御之烺笑道,“青州出天下最好的象牙扇骨,你知道的。炜儿说,虽然不得入京相识,他还是先与你问候。送了一份薄礼,先放在朕这儿,让朕来代为处置。你说,朕现在要将它交给你么?”

“陛下为何要叩上铜章印?”衣衣问道。

御之烺摇了摇扇子,理所当然道:“御之炜是御家的人,且也在适龄。而御家这些男子,如今要送你这些礼,便全都要叩印了。因为衣衣你已经要开始选婿。朕方才在宴席上,并非戏言啊。”

“臣妾若是领受了哪个人的礼,便是要选他吗?”她定定看着他。

御之烺呵呵一笑,“唰”地收了折扇,转而回到罗汉床坐下,道:“起身来说话,衣衣。你惊惧什么,朕又没说要将它硬塞与你。”

衣衣扶着小案起来,道:“陛下的意思难道不是——若臣妾肯写方子,陛下便不为青州世子主持。若不肯写,便要接这扇子?”

“朕说了让你再想一想。”他温和地说,“有的人也要再想一想。万寿节是冬月二十八,那之前,很多事还顾不上。先让朕看看诸位的本事,再下定夺吧。”

※※※

司徒白觞正在太医院书库里翻找古本,却听见门外咚咚咚的脚步声,伴着同侪惊异和阻拦的叫声。

“乡君,你不能——”

门被豁然打开,阳光透进来。灰尘飞舞见,衣衣因为忽进暗处看不清周遭而蹙眉立在原地。

司徒白觞放下手里书卷,慢慢走过去,低头看她的后裙摆。

“做什么?”衣衣还没完全适应黑暗。

“看看你身后是否着火了,不然为甚么跑得这样急。”他抱肘立在她身边,理直气壮道。

衣衣说:“一点也不好笑。我有事问你。”

“喔。”司徒白觞转身走到门外,对着探头探脑的几位医官道,“舂陵乡君问医,请告知院判大人,不必惊扰。乡君的病一向是在下看的,如今一下子不习惯让女医看,仅此一次,绝无下例。”

“谁说——”衣衣还没说完,就被他的手捂住嘴,拖进门里。

“你不想惊了圣驾最好别多嘴。”他笑脸送走几个医官,回身来却肃然道。

“你这样怕他?这不像你……”

“天下没有人不怕他。连最不怕他的太主如今也怕他。”司徒白觞走到一旁,添了两只蜡烛,“过来吧。这里坐下说。”

“方贵妃的堕胎方子,是不能开的,对不对?”她过去坐了椅子,问。

司徒白觞放下烛台,看着她:“陛下也找你为此事了?你开了吗?”

“没有。但是……陛下用御之炜来威胁我。”她回答。

司徒白觞低头思忖一下,说:“我其实是不太确定,陛下到底是不是真的要留她。如果他本是不想留,我却留了,那就不只是愚钝而已了。”

“我想是真的要留贵妃。只是此事过后,贵妃怕是要移宫而居了。”衣衣说。

“你是说,她会被打入冷宫去?”司徒白觞微微张口,摇一摇头,“那就更不妙了,这成了在与你腾位置。陛下他,该不会是真的……”

“我想见秦伯。”衣衣迫不及待,“他一定知道办法的,对不对?”

“师父他还在闭关。不过如果是你的话,他或者肯见。只是,你觉得你还出得去宫城么?”司徒白觞看着她。

“……怎么,果真要禁锢我在此?”她问。

司徒白觞伸手在旁边条案的书卷里翻出一张纸:“我本要递进你宫中的信,还没写完。你倒是可以直接看了。”他递给她。

衣衣接过信纸,凑到灯下,仔细阅读。半晌,抬眼起来,道:“……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