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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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醉客歌式微(下)

“你有把握么?”秦药苦着脸坐到衣衣身旁。

衣衣正洗衣服,闻言疑惑地抬眼看她:“秦姐姐,不是你答应与司徒斗毒的么?”

“开什么玩笑!”秦药鼓着腮帮子,瞪了衣衣半晌,说,“我顶多就会医个头痛脑热,用毒?我不毒到自己就阿弥陀佛了!正经学医药之术的是你,当然你与他斗了!”

“我对毒物并无专修啊,再说,我就算是学了很多,跟司徒相比,那怎么可能有胜算!”衣衣两手一摊。

“白觞他是医术极其高明没有错……不过,不过,”秦药有些支支吾吾,“其实,他最擅长的是制毒,他从小就对毒药特别偏爱,曾经一度养了一屋子毒草毒虫,又到处搜集石头骨头的,十分诡异。他那手,他那被灼腐得成那个模样的手,就是因为制毒造成的。”

“可是现在他不制毒了?”衣衣问。

“他这两年不怎么制毒了,又转了爱好。可是我爹说,就制毒而言,白觞已经登峰造极,他是因为无趣了才丢了那些劳什子的……”秦药一脸怨愤,“可是,难道会制毒就一定很会解毒么?你不告诉他配方,他也不一定就在一日之内能猜到!”

“秦姐姐,这恐怕太难了。”衣衣看着秦药眼巴巴的样子,叹了口气,“秦伯屋里是有《毒经》之类的一匣书,我看很久没人动过,如今只能期待司徒已经忘记那些书的细枝末节,试试看做些冷僻之毒了。”

秦药脸上又绽开笑容,明月一般。

只是这明月在半个多月之后,果然变成朔月了。

司徒白觞每日吃喝照常,不惊不动。虽然衣衣几乎尝试了所有偏僻怪异的制毒与下毒之法,甚至秦药给她偷来司徒白觞所储存的毒药配料无数,也不能改变她们惨败的事实。司徒不管吃了喝了沾染了什么毒物,第二天总是照常来到敞屋读书,毫无异状。他在两人惊愕和愤怒的目光里微笑,笑得让人感觉好似一只小蝎子。

衣衣知道,她即便硬撑着到月底不放弃,也不可能有丝毫胜算了。司徒的强项,强到令人难以置信。书上明明写着“此毒无解”的字句,她一度不敢用在他身上,后来被秦药夺去大剌剌用了之后,司徒居然也毫发无损。于是她知道,这个赌是没有机会的了。

不能去烟州,在竹坞的舞蹈练习却更加卖力。秦药把所有不满都诉诸舞步,令衣衣不到一个月就学会了柘枝与苏合香两种舞蹈。她的腰肢逐渐变得灵活柔软,四肢也逐渐在秦药不十分出色的箫声里寻找到了韵律。这与当初练武所锻炼出的筋骨皮又十分不同。

司徒白觞每日袖手冷眼旁观,不发一言。

一个月的期限很快到了,秦药已经默然认输,但是赌着气,不与司徒白觞说话。衣衣常常要充当传声筒,努力想要撮合两人不要再敌对。

菜园里的料峭风寒催着新一年的种籽入土。春天日日临近,翻土种菜,料理果园都是迟缓不得的事情。三个人别扭归别扭,该做的一样不少。

清晨,衣衣抱着一小筐花苗儿去果园,果园边沿辟了一方肥土是留着种花的。

春鸟早早啁啾起来,山岚流散,翻开的土壤气味铺遍山坡。一如几日的情况。但衣衣总觉得今天的清风里,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衣衣蹲在地上闷着头鼓捣花苗。一阵风动影绰,她惊得抬起头来。左右一顾,并不见什么异物。正待继续埋入花苗根,却听得不远地方,低低渺渺传来人歌吟的声音。她站起身,循声追觅,走向果园深处,歌声愈发清晰: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微,式微!

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

衣衣放轻脚步,直到靠近一株被秦药称作“镇园之宝”的大李树下,她看到那虬结枝干的上面有繁多细微青黄的嫩苞远望如雾,那薄雾之间,掩映一道仰躺斜跨的人影。灰色直裰敞着怀,衣带流落,四肢舒展,仰头有一句没一句唱着词调悠缓的歌,嗓音里带有振动般的波气,传入衣衣耳鼓。她一直走到树底下,仰头看着那人,那人都没有发现她。她看不到他的面容,却忽闻歌声一停,他手里的一只圆滚滚的酒壶顺着腿就滚落下来。

衣衣几乎是身体本能反应地抄手一捞,截住即将落地的酒壶。里面大约还有二三分酒液,一尺之外也可嗅出是极好的酃酒。而那个喝酒的人……

“功夫是好的,就是太过迟缓了。”头顶传来笑意,衣衫窸窣。

衣衣抬起头来,看到轻轻落地的那个男人,他移步踱到她的面前。

在一瞬间,衣衣几乎要脱口喊那两个字。但是同时,她又看出他并不是那个人。

男人松松系了直裰的衣带,脸上玄色面具在晨光地下泛着诡秘光泽。嘴角笑容坦然无忧,双眼灼然明亮,注视着一脸错愕的衣衣。

“你是……”衣衣迟疑地道。

他向她伸出一只手,笑道:“给我。”

她过了一晌才反应出他是索要自己酒壶。于是递给他。

他轻轻摇了摇酒壶,听着液体碰撞的响动,似是十分满意。接着又突然想起什么,恍然再度微笑:“抱歉,吓到你了吧。”他下一刻已经抬手揭掉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令衣衣觉得陌生而又眼熟的面容。

“面具总是不舒服的,不得不为而已。”他望着她,双眸沉静下来,“在下秦檀,初见有礼了,衣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