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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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白马归不归(上)

天色已晚,舍庐灯青。吃过饭一阵短暂聊天,按照往常惯例,秦檀与司徒夜读,秦药和衣衣各自回房。

今晚,衣衣先被司徒白觞叫到厨房一起干活。离开的时候,她瞥见秦檀噙着笑的表情。那所谓的惊喜,后来并无下文。

刷过碗盘,收拾停当,她看着司徒白觞把秦檀已经提前熬好的药汤箅出到瓷碗里递给自己。

“最后一次了,喝完以后就不再喝了。”司徒白觞并不看她,仿佛毫不在意,把装着药渣的瓦药煲放回去。

“秦伯说……”衣衣端着药碗看着他。

“师父说你还会有一次反复,比较厉害。所以我让你又延迟了几日停药。不过你并没有反复,这已经好了,不必担忧。”他说,“喝了去休息吧。”

“好。”衣衣没有再啰嗦,吹吹药汤,一饮而尽。

喝药仍是会有盗汗,衣衣已经习惯。睡在床上,翻覆几度,终于入梦。

青鳌山的云朵与初云山是不同的。它们厚实雪白,波涛涌动。沿着羊肠小径往云深处前行,在隐泉的南面,有一个小村落。隐泉是缓慢清澈的水流,越过光滑的卵石,如丝如缎,映照光影。村落炊烟袅袅,近乎透明,随风飘散。

衣衣就站在隐泉溪流的中游。隐泉的水刺骨寒冷,打湿她膝盖以下所有筋骨肉肤。

下游传来水花溅落的声音,她回头,看到一人一马。马是通体漆黑,人是一身玄色衣巾,面容居然是羲南王。只是此刻,他的招牌笑容全然不见,双眼阴冷,手上弓箭架起,指向衣衣的眉心。

衣衣全无躲闪念头,直直望着他的眼睛。

上游又一阵水溅急促。她转身,又是一人一马。马是通体雪白,人是一身素雪衣衫,玄色面具。隔着一丈她也知道那是玉弓将军。他的硬弓也速速搭起,箭头所指,却是羲南王。

万籁静默,只余流水。

流岚飘过溪头,扫过羲南王的脸庞,衣衣看见他嘴角冰冷的笑意,下一刻,他手上的箭已出弦,箭头毫无犹疑,破风而来,箭身中段在空气中左右摇摆,仿佛一条游动的鱼。与此同时,另一支箭镞,擦过衣衣头顶,已经冲向羲南王的心脏。衣衣听到那衣帛刺穿,伴随肉体绽开的声音,但是后来,她分不清那声音来自羲南王还是自己。一股刺痛从眉心蔓延开来,冲向全身,痛得她仰身跌进溪水。那溪水之冷,又仿佛菡萏塘里的寒意攻击,堵塞她的鼻口双耳。她在水里睁开眼,看见玉弓将军在水面上的脸,他在荡漾不已的水波外,正轻轻揭开自己的面具。衣衣努力想看清他的容颜,却无法做到。疼痛已经超过她所能忍受的程度,疼得她分不清自己是冷还是热,是活着还是立刻死去更好。

“将军……”她吃力地吐出这两个字。为的是他能靠近些,让她在死之前,能看到他的脸。

然水波一晃,玉弓将军消失了。隐泉变得深不可测,而衣衣,就这样一直沉了下去。

※※※

“是谁跟我说已经没事了?”一个男人在不远处焦躁地说话,“不是赶巧,岂不是让她自己活活疼死?这就是你照顾的方式?”

“是我疏忽了,无可推卸。”另一个声音回答。那声音年轻沉静,如此熟悉,但意识之中,却不可寻找他名字。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第一个男人一字一顿地说,“永远不要有下次。”

另一个声音缄默片刻,说:“绝不会有下次,我愿以命担保。”

“你的命还有用得很,用不着拿来当担保。可她的命非同小可,伤不得丢不得,你要明白。”第一个男人声音醇厚,即便在严肃的时候,也带有不羁的爽朗。

“是,大师兄。”

大师兄?衣衣知道这是她所熟悉的称谓,可是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一去想,就愈加疼痛。“冷……”她筛糠般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她已经被从溪水里捞出来了么?

“她说什么?冷?我再去拿条被子。”第一个男人叹了口气,脚步远离。

这时衣衣感到有一双手以柔软暖和的质料裹住了自己,质料之细腻,依偎上去极度舒服。而那上面淡淡的气味,残余热量,又是熟悉。她连深吸一口气的力气也无,只是瘫软在那里。身下或许是床,或许是榻,无从知道,无法思考。

“……是我不好。”过了许久,沉默了半天的嗓音再度响起,仍旧在不远地方。

而衣衣头顶上却有第三道嗓音低低道:“不必如此,白觞。没人怪你。”

这声音愈发耳熟。而白觞……司……徒白觞……衣衣渐渐开始回忆起真幻交织的情景。

“被子来了。”第一个男人的声音再度出现。

那是秦檀的声音,衣衣在拾起记忆碎片的同时,全身忽然火烧火燎起来。“热,好热,我……烧起来了……”她张张口,声音哑小得怕是没法让秦檀听到。他如果把被子加上来,她会不会就此热死?

“先放下一旁,毒寒过,她又开始热了。”一只手抚上她脸颊,感受她体温。

衣衣松了一口气,却仍然驱不散浑身要爆发的热量。那把火到底是在外面,还是身体里燃烧,她不确定。可是她就要被它烧死了,灼热仍在加剧,蔓延,****,毫不留情。于是她只能挣扎。

一枚小丸被塞进她口中,苦涩,和着唾液立即消释,同时清凉从舌尖扩散,沁达胸口。她仍是热的,但已经从火团之中变成酷暑之下,且汗液疏通,开始微喘而趋于安定。

这时,那双手不迟疑地伸到她身下,托起她脊背,一一撤去她身上裹着的层层叠叠。衣衣终于感到可以轻松呼吸了,但身体绵软,就歪歪瘫入那双手的主人怀里,也把脖颈和脸上的汗液都濡到那人身上。

“还要多久?”手的主人稳稳拥着她,问。

“不过夜就会好了,复丹丸已吃了三颗,情况改善多了。她意识应当已经逐渐恢复,只是没有力气吧。”司徒白觞回答得小心翼翼,似乎在观察她。

“……你们出去吧。”手的主人无甚感情地说道。

“她……要不我叫秦药来?”司徒白觞犹豫道。

秦檀则一声不吭。

“出去。”他重申。

脚步声远离,门关闭的声音。这是衣衣的房间,她知道了。因为她熟悉这道门关闭的声音。

“你到底是不是醒着?”手的主人仍然抱着她上半身,隔着背上薄薄抹胸与中衣,她能感到他手心的热量甚至湿意。但是她无力回答,思考已经是她的极限。她已经记起他是谁,只是不敢相信。

“……衣衣,为什么我总是会晚一步呢。”他的手指理过她身后的长发,语气低沉,“是我不够用心,因此你总是要有事,用以提醒我么?我以为自己行动已经够快,居然还是要经历有惊无险。倘若你有事,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对那人交代。”

那人?是指……

“……甚至,我也不知该如何对自己交代。”他接着说。气息轻轻吹拂在她额头上。

衣衣用全身力气调动手指,企图摸索抓住他的衣衽。她害怕下一刻这个人再度消失,无影无踪,徒留许诺。

他显然觉察到了她的动作,因为他立刻略略拉开她,默然一晌,然后握住了她微抖的手。

“是,龙家小姑娘。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