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知道当初的事情是有不妥的地方,至少,要送给欧阳天天钻石,不必选在柳含烟的生日宴会上。
柳含烟说:“总之,今天就算是跟二位道过告别了。以后我们有缘再见吧。”柳含烟说完这些话就走了,窦梦茹把她送到门口,她始终没有回头。窦梦茹回到房间后,我说:“她说得是不是真的?你是个骗子。”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说:“我是真的爱他。”我说:“你喜欢柳含烟?”她叹了口气,“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们这样的爱,可以彼此不用负责。”
我说:“真的是这样吗?”
她说:“真的。”
不用负责这种话,在当今的社会中是相当诱人的。这意味着你可以做任何事。可是这样的“不用负责”的事几乎是不存在的。除了“拉拉爱”。后来,窦梦茹告诉我,她们这样的爱其实都有先决条件,第一条就是约定双方好和好散。第二条就是想抽身时另一方不得阻拦。最具有约束力的一条则是,这种爱不得介入双方各人以外的范围。不能伤及家庭和亲人。所以这样的爱是没有保障的,即使其中一方真的爱过,当另一方离开时,也只能无奈放手。窦梦茹忧伤地说:“最重要的是,有些不尊重爱情的人加入了这个圈子,就像欧阳天天,她只是对我们好奇而已,但她却装得好像真的是我们其中的一份子,所以当她看到那枚钻石以后,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柳含烟。”
我基本了解了柳含烟要离开的原因。心里很难受,对于欧阳天天和窦梦茹之间的微妙区别,也有所感应。
不过我们关于“拉拉爱”的话题到此为止。那晚之后,窦梦如再没有向我谈起“拉拉爱”的任何话题。第二场雪,悄无声息地降临。算算日子,这一年已经快要结束,我忽然又想起了董柔,我记得她说过,这个冬天,她要和叶知秋结婚,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做了新娘呢?自从无意间和叶知秋通了电话后,我就换了电话号码,这时却不由地有些后悔,如果我没有换电话号码,至少他们结婚的时候会通知我吧?给他们一定通知我的机会,我去不去不要紧,最要紧的我知道了这个消息,至少不会向现在这样忐忑不安地进行猜测。
我的生活似乎渐渐地步入正轨。因为没有欧阳天天带着我到底玩儿,窦梦茹与我虽然同在屋檐下,却相互不干涉,她从未提过要我和她一起出去的要求,所以我每天下班以后就是看书。继续我的武侠梦。我喜欢看武侠小说,这已经成为我唯一可慰藉心灵的东西。我的心驰骋在作者构建的武侠氛围着,跟着他们一起愤恨,一起悲哀,一起孤独寂寞,一起侠骨柔情……我几乎已经忘了董柔,有时候我会觉得我是小说里的浪子,与狼共舞,月下长啸,枯燥的缺乏养份的生活涂抹上淡淡的壮烈……
冬天是沉寂的,没有任何惊喜可言。
第二年的春天。那时候我已经渐渐地养成了看报的习惯。我学着柯义邦的样子,有客人来的时候就竭诚服务,没有客人的时候整理服装,但还是有空闲的时间的,这个剩余的时间就被用来看报。小说是不可以带到店中看的,柯义邦会把书当着你的面撕在碎片,然后陪给你一半的买书的钱。因为书之所以被撕碎,首先是你把书带到店里才导致的后果,你自己要负上一半的责任。
那是个中午。刚刚吃过简单的中饭,人们都懒洋洋的,据我自己总结的经验,这时候是人们最不喜欢买东西的时间。全身的懒性都被唤起,他们懒洋洋地走进来,再懒洋洋地出去,我已经习惯了这样,所以我拿起了报纸。在副刊看到主打标题,“本土作家叶知秋处女作《秋风明月话女人》出版上市,于某年某月某日新华书店门口签售”。我再次看了看标题,没错,真的是叶知秋。天呐!他竟然真的成功了,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功了!我觉得眼睛有些湿润,董柔现在在做什么呢?是不是高兴地流泪呢?她的期望,她的梦想终于变成真实的了。她所爱的男人,成功了!我仔细地记住了签售地址和日期,早早地向柯义邦请了假,我要去买叶知秋的书!我要看看董柔站在他的身边风风光光的样子。
那是个晴朗的日子。没有下过雨,但是因为正是冰雪消融的季节,所以路上湿漉漉的,我的心情也像这条路,湿湿的,但被阳光照出些乱七八糟的碎光影。离新华书店越近就越有了些忐忑,我控制着自己的动作,不让自己显得特别惊慌。但我最后还是做了鬼祟的人,我就近进了团结商场,买了顶大沿帽子,低低地扣在头上,这才继续往新华书店赶。远远地看见七八个人围在一张桌子前翻看着什么,因为没有人在旁边拿大话筒讲话,也没有记者,我已经签售没有开始。近了才知道,那张桌子前坐着的正是叶知秋,桌子上摆着几本新书,供来往顾客翻看着。他的脸始终充血似地红着,带着淡淡的尴尬和兴奋,一旦没有人跟他说话,他就把目光定格在新书的封面上,一遍遍地欣赏。他没有发现我,不但因为我站在那七八人的后面,从空隙中观察着他,也因为他一直没有抬头,他居然像个害羞的小男孩似的不敢与这些停下来翻看他的新书的人对视。
其中有个戴着眼镜似老师模样的女人,说:“叶作家,你这本书首印多少册?你写了多久?”叶知秋故作犹豫地想了下才避重就轻地说:“写了大约两年的时间,但在三年前已经开始构思……”他还没有说完,那个女人又问:“叶作家,这本书里有错字!你看……”她指着其中一页认真地说:“倩影的‘倩’应该是单人旁而不是女字旁。”叶知秋的脸蓦地更加红了,说:“这位女士,可能是您搞错了,倩影一般是指女性的美丽的身影,用女字旁婧是没有错的。”那个女人的脸一沉,说:“你说我搞错?你居然说我搞错?你这个叶作家,你怎么可以这样子!”
那个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哪有这样子的作者,读者为你指出错误你还不承认?我是学校的语文老师唉,整天跟对字错字打交道我怎么会弄错?不相信大家把字典拿出来查查!”其中有好事者马上去新华书店里借了新华字典出来,七嘴八舌地查起字典来。叶知秋见大家那么认真,也拘促不安起来,对自己的坚持好像不些动摇了。正在这时候,却一眼瞥到了我,我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打个招呼:“咳!叶作家!”
叶知秋神色不自然地点点头。就听查字典的那些人哗地笑了起来,“果然是单人旁的哦!”一个大约十八九岁的女孩甜美的声音,她似乎也是难以置信的。叶知秋这时已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因为那些人都开始嘲笑他,戴眼镜的女人说:“哈!还说是作家,搞什么新书签售?你看,这本书里随处可见都是错字!唉!怎么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出版社和编辑呢!”她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喊道:“新悦文化出版印刷!奇了怪了!没听说过有这么个出版社啊!”
这时那个十八九岁的女孩说:“这本书是自费印刷,相关较对及选文都是由作者本人进行的,不关新悦文化的事哦!”她的话犹如惊雷,炸醒了这些研究着这本书的人,她的话音一落,他们把书扔回桌上,“嘿!搞什么?自费出书居然也在这里像名人似的签售?真是不要脸!”
不知不觉间,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圈人,这时候都对着叶知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几个记者,对着叶知秋和他的书一阵猛拍。听到是自费出书,我也吓了一跳,马上想到了董柔,这次又花了多少钱呢?钱是怎么来的?董柔打了几份工?这样的念头使我心存愤怒,对于叶知秋即失望又鄙视,我走到叶知秋面前,冷冷地问:“她在哪里?”叶知秋没有回答我,他大吼一声,把所有的书都扫落在地,有几本落在地台阶下的水洼里,泥沙和水迹淹没了它们。叶知秋刚准备转身离去,却见新华书店的售书员抱着个大箱子走了出来,对叶知秋说:“对不起,我们经理说我们这样正规的书店不能够替您销售这样低劣的错字连篇的书,请叶作家把您的书都运回去吧。”售书员的话等于给叶知秋判了死刑,他反而冷静下来,或者说是绝望,羞耻之下,使他怪异地冷静下来,他把所有的书,包括掉在水洼里的书都拣了起来,一起放在箱子之上,然后抱着箱子一步步地离开。他的背微驼着,带着失败的沧桑与沮丧。
我虽然跟他一直不对付,这时也禁不住心里泛酸,人们的议论声渐大渐散忽然就没有了,叶知秋的新书给叶知秋的写作生涯涂抹上最为灰败的一笔。对于这次失败,多年后提起,他还用“暗无天日,如坠深渊”来形容。
我再也忍不住了,搭了车,赶在叶知秋的前面去了他们原来住的地方,敲了敲门,就听到房间里传出熟悉的声音:“唉!知秋吗?稍等!我手里拿着面团呢!今天的签售怎么样?成功吗?”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知道结果,她的声音里透着喜悦与自豪,边说着边往门口走来,我掉头就往楼下跑,终于在她打开门的一刻,躲到了楼梯转角处。我藏起了自己的身子,只听她疑惑地喊了声:“谁啊?刚才是谁敲门?”我没有出声。她似乎走出门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又进去了。
是的,我无法面对她。我无法告诉她我看到的事情,我无法面对她的悲伤与失望。这样的结果,她也是无法面对我的。我们就这样,再次能见而没有见。
但是我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不远处的叶知秋的必经之路等着他。我还随手捡了根不粗不细的棍子。
大约两个多小时以后,才看见叶知秋像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似的,一步步挪着走近。我二话没说,抡起棍子就向他冲去,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我劈头盖脸地打了几棍子,他猛地吼了一声,抓住了棍子,吼道:“干什么?”但见到打他的人居然是我的时候,他愣住了,我称这个机会夺回棍子,对着他的背一阵猛抽!他倒在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又好像是不愿爬起来,我用自己的脚狠狠地踩在他的肩上,我说:“如果你告诉董柔今天见过我的事,我就杀了你!”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我知道他是不能够明白我的心情的。我又连骂了两声:“混蛋!你这个混蛋!”就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