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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寒心》

105 寒心(李瑛)

二弟发了一会儿怔,才又缓缓的道:“再后来的事情,姐你也知道了。今年八月的时候,正是定杨军在太原一带连战连捷,把介休都打下了,还击退了父皇派去支援四弟的行军总管李仲文等将领。按理说,我就驻守在这长春宫,就算父皇不派我亲自出马,也可让我负责调度援军。可那个时候,他对我一声不吭,甚至不召我回长安商议战情。他这样将我晾在一边,你说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或者……”我吃力地想着为父皇辩护的话,“当时父皇觉得河东的乱子还不是那么大,不想动用到你吧?毕竟他让你出镇长春宫,为的是筹备东取洛阳之事,而不是对付河东这突如其来的战事。”

二弟嘿嘿笑了几下,但声音中明显的没有任何的欢意,“姐,这是你看到的表象,有更多你看不到的暗涌,只有我才知道。从陇右回来之后,父皇以我朝新建,需要向各地选派官员,便一下子把我秦王府内的众多幕僚都调走了。父皇此举,无论其用心如何,客观上总是大大地削弱了我秦王府的实力。连记室房玄龄都看出不妥了,劝我不能让俊彦之士如杜如晦者流失于外。我及时上表请留,才算保下了如晦,让他继续留在我府内作兵曹参军,没给外迁为陕州长史。可是,父皇既已下了圣命,我又能保得了多少个?这其中最让我痛惜的,就是李靖了。”

“李靖?”我吃了一惊,“他不是在你府中充当三卫的吗?”

“本来是的。李靖的事,姐也知道一些吧?当年我们在太原之时,李靖就在马邑任郡丞。他为人精明,眼尖心清,早就看出父皇有所图谋。但他官小位微,又直接就在父皇管辖之下,自知难以逾级状告上司,竟是想出了一个怪招,故意犯事,身入囹圄,按律法要押往当时皇帝杨广所在的江都提审。但他被押至长安之时,天下已然大乱,从关中到江都的道路被变民乱军阻塞不通,迟迟未能解往江都。不久,我们就在太原起兵了,而且迅速就攻陷了长安,他这阶下之囚自然也落入了我们手中。父皇得知他这用心,当然是勃然大怒,把他也当作阴世师之流,要斩于街市。他眼见无幸,也是豁出去了,囚车一边在街上走过,他一边就在那里高呼‘公起义兵,本为天下除暴乱,不欲就大事,而以私怨斩壮士乎!’直指父皇杀他是公报私仇。也幸好我当时刚刚经过,听到他的叫声,赶紧就让监斩的官员暂缓行刑,连忙到父皇面前去为他求情。父皇本来还在气头上的,抵不住我再三求恳,就把他扔了给我,说要我把他那副臭骨头的毛病治好了,再考虑重用于他。于是我就把李靖延入府中,充作了三卫。父皇一向不待见李靖,一直都没再说要用他,这时却突然把他调走,派往巴蜀辅助庐江王李瑗、赵郡王李孝恭对付自称梁帝的萧铣。”

“也许……”我又再费力地想着为父皇解释的话,“巴蜀那里的确需要李靖那样的人才呢?”

“唉……”二弟长长了地叹了一口气,道:“巴蜀一地是不是需要李靖,我也不好说。但李靖到了巴蜀之后,刚开始时被萧铣的部队阻截,无法前进。父皇听说了,就大发脾气,竟是下旨让峡州州长许诏杀他,全靠许诏爱惜李靖的才干,反过来上疏为他求情请恕,他才又逃过一死。父皇一而再地想杀李靖,只怕是忌惮李靖之才。之前大概是想着我能驾驭得了他,就交了给我。现在却是惟恐我用了他,将他调走不止,一旦找到点借口又想着杀了他干净。姐,你说我除了这样想之外,还能怎么想?”

我已是哑口无言。

二弟见我无言,又续道:“不过李靖还算是好运气了,遇上个惜贤爱才的许诏,为他顶住了父皇的雷霆杀机,文静……可就没有这样的运气了。”

二弟提到“文静”的名字时,语音明显的一颤,悲痛之情,溢于言表。

我暗暗叹气,却也不知如何劝解二弟。

刘文静自太原时代起就已辅助二弟谋划举兵之事,父皇曾对开国元勋论功行赏,以二弟、裴寂与他三人功劳最大,特恕二死。可是开国一年多下来,二弟是皇子亲王不论,裴寂与刘文静之间的官位却是颇有些差距。裴寂是从二品的尚书右仆射,刘文静在西秦第二仗大败之前是正三品的门下省纳言,败仗之后承担责任给撤了职,但西秦第三仗大胜后复职为民部尚书,仍是正三品的官阶。

虽说官阶上只是差了半级,但更主要的,是父皇对裴寂的恩宠明显远超对刘文静。父皇让尚食奉御(相当于后世的御膳房)每天除了做给他这皇帝吃的饭外,还做上裴寂的一份;朝会之时不顾尊卑地与他同坐;从不直呼他的名字,私下叫“裴三”,对外也叫他“裴监”,而这本是太原时代裴寂的官名,是父皇还是当留守长官时就一直叫着的称呼。其实如此恩宠,其他大臣也是望尘莫及的,但偏偏刘文静自觉从太原时代起,他与裴寂至少是平起平坐、甚至比裴寂还应该高上一筹的——因为他那时毕竟还是个晋阳令,裴寂不过是晋阳宫监而已——,现在居然屈居于下,自然认定原因不过是因为父皇过于恩宠于裴寂而已,于是愤愤不平,有一次与其弟刘文起喝酒喝多了,发起酒疯就抽刀把柱子当裴寂一样砍,说终有一天要杀他裴寂。恰好当时他有一个小妾失宠,怀恨在心,就加油添醋地向朝廷告发,夸大成他要造反。最后尽管负责主审刘文静一案的雍州都督萧瑀和太子詹事李纲都力证他只是有怨望,但不至于有造反之心;也尽管即使刘文静罪当处死,毕竟此前是有“特恕二死”,即可免两次死罪的,父皇还是执意把他杀了。

刘文静一直就在二弟麾下当副手,无论在公在私,二弟与他的交情之深厚都非比寻常——大概正如父皇之恩宠裴寂一样。刘文静被下狱时,二弟特地从这长春宫奔回长安,亲向父皇求情,却都改变不了父皇的心志。如此眼睁睁看着刘文静被如此冤杀而他却无能为力,二弟内心之伤痛,可想而知了。

我斟酌着词藻,道:“我知道你为刘文静之事很是伤心……”

“我是很伤心!”二弟却不待我说完已经打断了我的话,“但我不只是为文静伤心,我更为父皇伤心。我不仅仅是伤心,我是寒了心!”二弟抬起满是伤痛之色的眼睛看向我,“如果父皇真的只是因为昏庸,听信裴寂的小人之言,在此天下远未平定之际就已经对开国功臣大动干戈,那么我是伤心,但我只是为了文静而伤心。可是,姐,你旁观者清,你应该能看得更明白,父皇是为了裴寂杀文静的吗?”

我无法再承受二弟那痛楚的眼波,不由得合起了眼睛避开,一手支着额头,道:“我是旁观者,但我也不是局外人,因为在感情上,我当然是偏向二弟你的。我不知道父皇到底是不是为了裴寂而杀刘文静,我只知道裴寂受命支援河东,临出发之前还就刘文静一案而向父皇陈辞说‘文静多权诡,而性猜险,忿不顾难,丑言怪节已暴验,今天下未靖,恐为后忧。’这是促成父皇下定决心力排众议诛杀刘文静的要因。”

二弟冷笑道:“说文静‘多权诡’?那当初文静用他的那些所谓‘权诡’用来举义兵、说突厥之时,父皇怎么不先就把他杀了?今天才来忌惮他的‘权诡’,其实……是怕他的‘权诡’用到辅助我身上吧?”

听二弟说得如此直白,我大惊失色,不由得又睁开了眼睛,低声喝道:“二弟,你怎么能这样想父皇?就算他确实最近对你有所亏欠,你也不该如此啊。这么揣测父皇的用心,你就不但是不孝,更是不忠了!”

二弟神色惨然,道:“我又何尝想这样揣测父皇的用心?可是正如姐你所说,整个朝廷上上下下都知道文静一直是我的副手的事实,又所有人都清楚文静其实根本没有造反之心,父皇却如此一意孤行非杀他不可,这不是杀鸡儆猴、隔山敲虎,又是什么?那猴是谁?那虎是谁?不就都是我吗?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大家都明白,难道姐你要我为了以示忠孝,就假装瞎了眼,当作什么都看不见吗?”

听着二弟这样的诉说,我心头沉重得如压着大石,再也说不下去了。

“父皇何止非要当着我的面杀了文静不可来敲打我?他压根儿就不想我再染指军国大权。八月之时,正是河东战局开始动荡之际,父皇不但执意以造反的罪名处斩文静,还宁可委军权于对军事一窍不通的裴寂,都不肯派我出战。我也不是对裴仆射有什么成见,父皇这样恩宠于他,那也是父皇不忘旧谊、富贵不易,也算不上是什么大错。再说裴仆射处理朝政,也可以说是过得去吧。可是进军长安路上,我先后两次跟裴寂在军事之上有针锋相对的意见,事后不都证明了我是对的吗?如果父皇当初听了裴寂的话,我们还哪有今天?裴寂此人没有军事才能,不可委之以兵权,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为什么父皇竟然都看不到了呢?不就是因为他听信了李密的挑拨、认定我才独掌了一次军权就已经以‘英主’自居了,于是铁了心再也不肯把兵权交给我了,所以才会这样好像眼睛都给蒙住了一样,居然会相信裴寂能统军抗敌吗?”

二弟一口气地痛诉着,好不容易中顿了一下,神色转作落寞:“好吧,父皇想对我说、却不便直接开口说的话,他通过强行杀了一个刘文静、又迟迟不肯派我上阵……这一连串的举动,都明白地说给我听了。我都看清楚了,我都听懂了。父皇向李密耍了那么多花样手段,不就是要告诉他,父皇是不相信他的吗?父皇现在也这样对待我了。他是君父,我是臣子。姐你说,你是要我学李密那样顽抗到底、自寻死路,还是要我服软顺从、明哲保身呢?”

我仍是无言以对。

二弟慢慢的道:“这,就是为什么你刚才问我对父皇颁下手敕放弃河东全境有什么想法时,我回答你说——我……敢有什么想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