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利用（杨曼）
说话之间，侍仆已抬进了一个大木桶，用力拨开塞子，霎时厅内满满当当地弥漫着浓郁扑鼻的酒香，光是这香气已是足以熏人欲醉。一个侍女托着金漆的盘子，上面摆好了五只晶莹透明的高脚琉璃杯。待杯中注满葡萄酒后，杯子便是通体的血红，甚是触目惊心。
我一直紧紧盯着取杯的侍女和注酒的侍仆的动作，想从中看到有什么不妥。但什么异样之处都看不出来。
侍女捧着那盛着五杯葡萄酒的盘子来到我面前。我感到元吉一直抓着我的手腕的手向外推了一下，然后松了开来。
到此地步，尽管我是百般的不愿，千般的疑惑，还是不得不硬起头皮，先向着父皇走去。
父皇笑吟吟的取过其中一杯，与我举起的杯子轻轻一碰，道：“为父就干了，你随意就行。”说罢一仰头就把整整一杯葡萄酒都喝了下去，然后连声称道“好酒，好酒！”
我轻轻呷了一口，果然这酒醇香甜美，甚是怡人。我转向太子，太子也随意地挑了一杯，与我碰杯后亦一干而尽。
这时盘中只余两杯葡萄酒，我正要转身向秦王走去，元吉却忽然把捧着盘子的侍女叫到他身边，似是随手地取过其中一杯，道：“好了，剩下这杯就是二哥的。”一边看着侍女捧着盘子走向秦王，一边嘴角又掀出一丝笑意，道：“二哥，你酒量再不好，也得给我干了这杯啊，否则就是不给小曼的面子了。”
在我眼中看来，元吉那笑意诡异阴鸷，摆明了是不怀好意。看着侍女已走近秦王身前，他伸手就要取起最后一杯葡萄酒，我的心咚咚狂跳得就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一样，一阵阵的惊悸之情从头顶一直掠至脚底，通明的灯火也再次变得昏黄可怖……
“等等！”就在秦王的指尖将要触及那琉璃杯子之际，我忽然脱口叫了出来。
我眼睛只盯紧了那琉璃杯子，因此厅中众人的眼光与脸色我都没能看到，不知道他们为着我这突如其来的呼叫将是如何的惊诧莫名。我眼中看到的，只是那将触及到琉璃杯子之上的那根修长的手指蓦地顿住。
“秦王这杯酒，我来喝。”我仿佛能感应到背后有灼灼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后背上的肌肉莫名地感到一阵的烫热而不由自主的收缩了起来。但我不为所动地迈步向前，一手取过了那挑剩的最后一杯葡萄酒，“秦王若不嫌弃，请喝这杯我喝过的吧。”说着，另一手把本来持着的杯子塞进了那修长的手指所属的掌内。
然后，我迫不及待地把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夺取”过来的整整的一杯葡萄酒全数倒进了口中。直至这时我才忽然猛的想起——既然是敬酒，应该先碰杯再喝的，可我急迫得连这礼仪都全忘光了。
我为自己这失态而心中一阵慌乱，正好那一股热辣的酒水此时从咽喉处急速地穿过，呛得我不由得咳嗽了起来。
眼前的秦王把我喝过了两口的葡萄酒提起到他唇边，也是一仰头就一饮而尽。他一手持着那已空了的琉璃杯子，眼神深邃，波光流动，似在述说着千言万语。他忽见我猛烈地咳嗽起来，忙放下酒杯，向我伸手，似是要帮忙抚顺我的气息。但那手只递到一半，就蓦地顿住，正如刚才因为我一声“等等！”的呼叫而停顿一样。只是，这时我正在咳嗽之中，自然没有呼叫出任何话语。是他心中有无声的呼叫响起，让他这样蓦地顿住了么？
一切其实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在下一刻里，背后的元吉已抢步上前，一手拉着我急速地往后退开，一手抚在我后背揉按着。我的耳边，又响起他那低沉得像是受伤的野兽在咆哮的申斥之声：“你抽什么疯了？这样子一口灌下去，想把你自己呛死吗？”
我低头看了一眼仍拿着那个空杯子的手。刚才我过于匆忙地把酒往嘴里倒，其实有一小半酒是泼洒到外面去的，因此这时我的手上残留着刚才洒出的些许酒水。那血一般鲜红的酒色其实与刚才整整一杯相比要淡了许多，但在我眼中看来，却是一样的触目惊心，似乎那是本来会从对面那人口中喷出的鲜血。
我听到自己语带不无讥讽之色的声音响起：“今天是什么日子？说生道死的，这像话吗？”
此言一出口，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毕竟这是父皇、太子……甚至他……也在场的场合，我怎么可以这样公然地出言讥讽自己的丈夫？不，就算不是这种有旁人在的场合，就算是只有我们两人的私底之下，我也从来不会这样对他说话。我向来只会以沉默不语来表示对他的不快或鄙夷。
不过，现在，我不是对他不快，也不是对他鄙夷，我是……愤怒！
我能感到自己拿着空杯子的手在微微地发抖。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他想怎么样？想借我亲手敬给那人的酒，把那人给害死吗？这样利用我对那人的情感，也是在利用那人对我的……也许会有的情感，这种被利用的想法，让我愤怒得全身的血液都似在霎时之间沸腾起来。
抓在我手臂上的元吉的手，随着我的话语出口而突然收紧，像一个铁箍一样，勒得我手上一阵的发痛。
“你……喝醉了！”元吉的声音中明显地充满了勉力抑压着的怒意。
他也愤怒了。他在怒我坏了他的好事吗？还是在怒我这样当众讥讽于他？
然后我听到他连声地喝骂侍女仆从，让他们从我手上拿走那空杯子，然后一边一人搀扶着——几乎是胁迫着——，把我从大厅拖了出去，回到寝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