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吐血(杨曼)
回入寝室,我倒头就睡着了,似乎是刚才猛地喝下了满满一杯葡萄酒的缘故。虽是睡着,却梦魇不断,但我都记不清到底做了什么梦,只感到自己在激烈地叫喊、挣扎……
忽然,一只强健有力的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把我用力地一拽。我猛的清醒过来,眼皮一掀,耀目的灯火潮水般涌进来,刺得我眼窝一阵生痛。我连忙又合上眼,感觉到脸颊处凉飒飒的,伸手一抹,才发现那是泪水。大概是刚才在作梦的时候哭了出来吧。喉咙处也是火烧一般的灼痛,也不知道是因为酒宴上喝那一杯葡萄酒喝得太急的缘故,还是因为刚才作梦时真的扯着嗓子大叫大喊过的缘故。
我再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元吉的脸庞。他一身的酒气,看来是刚刚结束了酒宴回来。
我用力推开他,抱过锦被蒙在头上,想哭的感觉又汹涌而上。
“怎么?生了孩子就不要丈夫了?”元吉那冷冽如冰刀的声音隔着被子传进来。
“滚!”我从喉底只迸出了这狂烈却嘶哑的一字。
“好,我滚……”元吉的声音变得遥远,似是他一边说,一边真的往外走去。“不过我滚之前,你会想听我说一句关于那人现在的状况的话吧?”
现在的状况?这是什么意思?
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在我心底升腾起来,我猛的掀开被子,翻身坐了起来,面对着已退到门边、倚墙而立的元吉。
他嘴角处又挂着那一丝讥嘲的冷笑,但眼中却是赤裸裸的恨意与恶毒:“刚才侍从来报,那人回到秦王府时,是口吐鲜血、昏迷不醒地横躺着被抬进去的。”
我脑中轰的一下,随着元吉的描述,我眼前仿佛真的清晰无比地看到了那一幕情景:那人脸如金纸,嘴边满是血污,旁边有很多人在叫喊着他,但他双目紧闭、牙关紧咬,人事不知……
在下一刻里,我只知道自己不知怎么样就已经跳下了床,扑到元吉身前,咬牙切齿的追问:
“你……你是怎么办到的?你是怎么对他下的毒?”
也许是因为现在我站到了元吉的面前,也许确实他的表情因我这一句追问而更为加深,他嘴角处的那丝冷笑与眼中的恨意都越发深得如同刻进了他那五官之中。
“为什么你就认定是我下的毒?”那受伤的野兽在咆哮似的低沉的声音又从元吉口中发出。“你自己在场看得清清楚楚的,你和父皇、大哥先挑的酒杯,如果其中一杯有毒,你和他们不也一样会不小心挑中有毒的那杯吗?”
“那……那你为什么先拿一杯,只剩一杯……让他……没得挑?”
“我先拿一杯又有什么不行?剩下那杯你不自己抢来喝了吗?如果那杯有毒,你现在还能这样活蹦乱跳的在这里跟我吵架?”
面对元吉这一分辩,我倒是无话可说了。难道……我真的误会了元吉?
“那……他……为什么……吐血昏迷了?”
“这关我什么事?”元吉上唇微掀,在那一丝冷笑之上更加进了些许鄙夷乃至于幸灾乐祸之色。
“我回来之后,你……你又做了什么好事?”我不由得伸手扯住了元吉的手臂。
“哼,我做了什么?”这次轮到是元吉一把推开我,“你一走,他就借口说不胜酒力,也跟着走了。敢情他就只为了看你才来的吧?你不在了,他还哪有兴致留连不去?”
我浑身乏力,不知不觉之间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墙壁,这才能稳住身子,没有摔倒在地。
元吉眼中似是闪过一丝不忍。但紧接着,他心中即使还残留着的半分怜惜之情也被我砸得粉碎了。我匆匆披衣,一言不发就迈步向外。他又一把拉住我:“你要去哪里?”
“秦王府!”我简洁地回答,也不再有什么顾忌。
“你敢?”元吉用力地将我拉回到他身前,目露凶光地瞪视着我。
“李、元、吉!”我把对臂上疼痛的强忍都发泄在这一字一顿的斥喝中,“你想清楚了,你要不就让我去,要不就让我恨你一辈子!”
元吉的目光中诸般复杂的神色纷纭流转,一时愤怒,一时怨毒,一时悲凉,一时痛楚……
“那……”像百尺怒涛被千仞悬崖阻断而喧嚣不忿地退却时发出的低鸣,“你也给我想清楚了,你要不就留下,要不就让我恨他一辈子!”说着,元吉抓着我臂膀的手重重地一甩,放开了对我的钳制。他甚至后退一步,双臂交叠在胸前,冷冷的望着我。
我一手紧紧扯着披在身上的外衣。可能是夜深风寒吧,有一种寒彻肌骨的冷意铺天盖地的笼罩而下,像要让我从里面的血液到外面的肌体都冻凝了一般。
但是,我咬紧牙关,竭尽全身之力举步前行,往门外走去。一出了房门,我的脚步自然而然地加快了许多。我是急于赶赴前面的目的地,但也有几分像是急于逃避背后的那双阴鸷、冰寒、却也……满是伤痛……的目光。
步入秦王府,我身上感受到的寒意更甚,脚步也越发的沉重得像挂上了千斤的重负,每一步都似要拼尽我全身的气力,才能迈开向前。
虽然已是时近三更,但秦王府内人影憧憧,似乎无人能安然入睡,全都在熬着一个不眠之夜。我走在大门到大厅的路上,两边黑压压的全是人,挤得水泄不通——除了我现在走着的路。说是路,其实就是这些人站满了两边而形成的甬道。
这些人,都是男人,还都是全身披挂、手执干戈的将士,在黑沉沉的夜色里脸庞都模糊不清,只有一双双眼睛闪动着怒气。我走在这些人所形成的甬道之间,就如同是孤身走在荒山野岭的兽群之中。怨毒之火在这些野兽的眼中燃烧着,个个蓄势待发,只等着谁一声令下,就会势若疯虎地扑向他们所仇恨的对象,把它撕扯个粉碎净尽、啃咬个尸骨无全!
但他们没有扑上来,只因那个能对他们一声令下的人,现在正躺在这府里深处的寝室之中,昏迷不醒,生死不明……而他们眼中的怒气与怨毒,却又恰恰是因此而起。谁能预计,一旦那个可以约束他们的人真的就此命绝,这如今其实也几近陷于半疯狂之中、可谓是半人半兽的群体,要用多少的血腥才能浇灭他们的怨愤。
尽管人群似是在沉默中压抑着怒意,但当我走过的时候,“齐王妃,是齐王妃,是齐王府来的人……”的窃窃私语仍如微风拂过水面一般,嗡嗡营营的传了开去。那些在黑夜中如点点鬼火般闪动着怒气的眼睛里,随着窃窃私语的传扬,又增添了几分猜疑与厌恶。
我不由得又大大地打了个寒颤。我忽然想到,正如那人的名字在齐王府是一个不能说出来的禁忌,在这秦王府里,“齐王”这词大概会是代表着敌意与仇恨吧。
我低下头,不敢再往左右张望,不敢再哪怕与这无数怨毒的目光稍有触碰。我飞快地穿过这人群组成的甬道,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厅。在厅中稍候片刻,就有侍女进来低声道:“秦王妃说,她要守候在秦王之侧,不便出来相见,请齐王妃直接进后堂去见她。”
我站起来跟在那侍女的身后,一边继续往后堂走去,一边忍不住问:“秦王……还在昏迷之中吗?”
“是的。”那侍女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就不再说什么。我空有满腔的疑问,却又不便与这下人相谈。
走近后堂的寝室,我抬头一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通向寝室的过道两侧,又是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变成那过道好像又是由人群形成的甬道一般。但是与外面都是男人不同,这里全是妇孺之属,有抱着婴儿在手的,有拖着二三岁、五六岁不等的幼子弱女的,显然都是……他……的姬妾子女及其侍女婢仆。
这人群之中,其中一个女子挺着个大大的肚子,特别的显眼。她本来一直双眼看着门口,通过打开的房门望向室内的情况。这时她听得我走近前来的脚步声,便转过头来。我们的目光在半空中一碰,都凝定不动。
我仿佛听到自己的心中有一声呻吟:“……洛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