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陷阱(长孙明)
我看明白了世民的用心。齐王孤身一人,不成气候。他就算借助小树林的掩护而逃进太极宫之内向父皇求助,可是我哥哥在此之前已经进了宫,配合着我们在玄武门这边的行动,把父皇“请”上了龙舟,泛于海池之上——通过另一面映射出海池情景的铜镜,就在刚才太子、齐王进入玄武门之时,我已经看到龙舟驶到了海池中心,哥哥也已在龙舟当眼之处挂起了灯笼,向我们这边发出了他那边一切已然依计而行的信号。
在此情况之下,就算齐王能逃入宫内,也不过是自投罗网而已。但他毕竟是世民的亲弟,如何处置他的生死,还是得由世民来决定,所以世民亲身——却是独自——追进了小树林。
虽是明白世民的用心,但看到他孤身一人,我还是多少有点担忧,禁不住立时就从临湖殿的二层奔下,向留守在这里负责治疗伤员的卫士吩咐一声,让他给我牵来一匹坐骑。我翻身上马,也向着小树林的方向策马奔去。
跑到小树林边上的时候,忽听得身后马蹄得得,另有一匹坐骑从后赶了上来。我回头一看,一条黑黝黝的大汉坐在马上,我认得那正是世民麾下最是忠心耿耿而又骁勇善战的尉迟敬德。
“秦王妃……”他一边赶上前来,一边叫着我,“……你不要进去,里面太危险了。有树木作掩护,贼人可能躲在你看不见的近处,突然施以袭击。你少历战阵,经验不足,很容易中暗算的。”
“我怕世民会有凶险。尉迟将军,你跟我一起进去吧。有你保护,一定没问题的。”
于是我们二人一齐进了小树林。
把这里唤作小树林,其实只是因为它占地面积不大,座落在玄武门那空旷的广场旁边,从临湖殿一直延伸至太极宫。但里面树木甚是繁盛,庞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处处是巨木参天,无论是光线还是视野都大受妨碍。在如此茂密的树林之中,马匹无法放开四蹄飞驰,其实是失去了用武之地的,反而不如徒步奔行之人。方才齐王失去坐骑之后,当机立断逃进这小树林,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吧。否则在那空旷的广场之上,有马匹的骑兵卫士不消片刻就能追上徒步奔跑之人。在这小树林里,优劣之势却是倒转了过来。
我策马才走了几步,身上的衣衫就已经被旁边的大树上伸出的枝丫勾住,几乎把我从马上扯了下来。尉迟将军及时挥剑一削,把枝丫砍断,我又及时扯住缰绳勒停坐骑,这才稳住了身子。
尉迟将军看着我费劲地解开缠在衣衫上的枝丫,道:“我们还是下马步行吧,这样坐在马上,只怕这路反而更不好走。”
我越发的忧心忡忡,道:“世民是骑马进来的,齐王却是徒步,那岂不是世民反而是更吃亏了?”
“秦王身经百战,他应该会知道怎么应付的。”尉迟将军这样说着,可是我也注意到他眉宇之间颇有忧色,显然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慰我,也可能是在安慰着他自己。
我们于是把坐骑绑在一棵大树上,下马步行。路面虽然到处是粗大的树根露了出来,高低起伏不平,但比起刚才坐在马上,果然反而行走的速度更快。
走了一阵,忽听得前面有马匹嘶鸣之声,尉迟将军赶紧拉住我,竖起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们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向着声音来处走去。幸好这时是正值盛暑的六月,地上枯叶不多,反而是往年的落叶都已化成腐土,积了厚厚的一层,只要我们动作轻盈,脚踏上去就是悄无声息的。
我们就像两只猫儿一样,迅捷而无声地走近前去。林间一棵大树之旁,一人的身子压着一个大枝丫伏在地上。我定晴一看,那人赫然就是世民,他左臂缠在那大枝丫里,也给压在身下看不清楚。他的右手拉着在他身边的坐骑,像是想借着这拉扯之力站起来,却似是左臂被大枝丫死死地缠住,无法使劲。那马儿焦急地嗅着主人,不时仰首向天嘶叫一声,似乎为自己对主人的受困无能为力而感到悲伤。
这样看起来,似乎世民就是跟我刚才一样,也是策马奔驰之际被大树上的枝丫勾住了左臂,甚至给拖下马来。我没有穿着甲胄,世民却是全副武装,那鱼鳞锁子连环甲很容易就会被枝丫卡在里面,难以挣脱出来。
我心中大急,纵身就想冲出去帮忙,正在这时,右边的方向却响起了奔跑的脚步声。我和尉迟将军一齐转头看去,只见重重的树木之后转出一人,正是一早就跑进这小树林里来的齐王。他嘿嘿冷笑着,飞步向着被枝丫缠住左臂、连起身都办不到的世民奔来,其用心可想而知。
我更是大骇,也不想自己一介女流,根本不可能打得过这以骁勇著称的齐王,只想冲出去拦在世民身前。尉迟将军却一把拉住我,低声道:“不要轻举妄动。”
我急道:“他……他是想杀了世民……”
尉迟将军却摇了摇头,道:“他手上没有兵器。”
我一怔,这才仔细地打量齐王,只见他手上果然没有刀剑一类的利器,只有一把长弓,大概就是刚才他用以箭射世民的,但他并没有背着箭囊,可能跟刀剑一起都留在他的坐骑之上,在他堕马之时就失去了。
这一迟疑之间,齐王已奔近世民身边,我们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上前阻拦了。尉迟将军却不慌不心地举起了手中的弓箭,瞄准齐王的要害之处,只待他真的下手伤害世民,马上就会一箭取了他的性命。
然而,就在这时,变故突起。本来被枝丫缠得似乎伏在地上难以动弹的世民,忽然就地一滚,翻身滚了开去。被他的身子压着的那个大枝丫失去压制,猛的往上弹起,正好重重地打在已跑到近处、俯身看向本来伏在那里的世民的齐王脸上。那枝丫甚为粗大,反弹之力也极强,这一记竟是打得猝不及防的齐王整个人仰面摔倒。就地滚到一边的世民却一招鹞子翻身就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齐王,左手一递,手中握着的一把短剑的剑尖已抵在了齐王的咽喉之上。
这一下兔起鹘落、形势变幻,我差点没惊呼出声,幸好及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仰躺在地上的齐王脸色煞白,但随即哈哈狂笑起来:“好啊,原来这全是你的假装!”
世民微微一笑,道:“如果不是这样把你引出来,你躲在这偌大的林子里,我怎么找得到你的藏身之所?”
我心念电转,霎时也明白了世民的计谋。
齐王躲在这小树林里,虽然这林子占地不算大,但一时三刻之间,仅凭世民一人之力,也不可能彻底地把这树林搜查一遍。更何况齐王徒步在暗,他骑马在明,他搜到哪里,齐王觑着他前来就相应地躲开去的话,他也无计可施。
于是他故意装作左臂被枝丫所缠,摔在地上起不来,其实他只是把枝丫和左臂压在身下,同时也是为了把左手里握着的那把短剑隐藏起来。他拉扯坐骑,似是想借力爬起却爬不起,其实用意是要让马儿嘶鸣,让齐王听到声响,窥见他这“困窘之态”,以为有机可乘就跑出来下手,反而是暴露了他自己的形迹,更让世民趁着他跑近身前就突然放开枝丫,借反弹之力把他打倒,一招就将他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