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扬说:我们能活两辈子吗?
田歌说:我们一辈子牺牲掉,再搭上女儿一辈子?
看上去,田歌脾气随和,性格恬淡,骨子里却是典型的一根筋。平日里不遇到事,怎么都好说。一旦遇到什么事,又琢磨上这个事,就容易钻牛角尖,一旦钻了进去,非要弄个子丑寅卯、水落石出,否则绝不会轻易收手。
尤其近半年,房价愈是火箭似的往上蹿,田歌愈是着了魔,跑楼盘,看市场。每一个新楼盘的开张,都会让她兴奋和期待,每一次新楼盘的开盘价格,又都让她痛苦和沮丧,于是退而求其次,放弃那挥着明晃晃大刀的房产商,与张着血盆大口的二手中介密切联系,三天两头去看二手房,看那阵势,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夫妻二人的爱情小屋,毫不留情地一脚踹掉。
房子,首先把田歌的幸福时代结束了。
之后,李扬的幸福时代也被迫结束了。
如果说田歌的苦恼,仅限于没有舒服的住房,那么,李扬,除了苦恼着妻子的苦恼外,还不知不觉被压迫上了一份对妻女的歉疚、对家庭的羞愧,更难忍的,还有作为男人的严重挫败感,这已不仅仅停留在苦恼的层面上,而是明显、清晰、确切地晋级为痛苦了。
活了三十三年,他开始感受到痛苦,由生存压力带来的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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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这个城市,是魏春风的家乡,但不是李扬的家乡。李扬的家乡在河南省××县,他是一典型的漂在青岛的外地人。外地人在陌生的城市里混,没有拐杖可扶持,也没有背景可依靠,原本问题就很多,困难也重重,再要想混出个人样儿来,若没有高人一筹的过硬技术,或是非同凡响的特殊本领,恐怕一切美好的愿望都是梦一场而已。
十年前,李扬在这美丽的城市幸运地落户时,不过23岁,正值意气风发、满怀抱负之时。虽然首先面临的就是租房和买房,可他根本没把房子问题当成大事放在心上。房子?中国人民大学都考上了,当年××市的高考状元都当上了,CC集团的考试中你死我活的惨烈竞争都胜出了,这辈子能没房子住?笑话。
李扬刚来青岛时,大学同学魏春风已顺利进入了青岛××银行。魏春风虽然刚参加工作不到三个月就买下一套小房子作为结婚备用,但那是建立在榨干父母的基础上的。啃老,那太可耻了,当时少年有志的李扬是这么看的,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却连套住房都没混上的李扬,依旧这么看。不过,就算他不这么看,他的父母也是啃不上、没办法啃的。父亲是新华书店的普通职工,李扬小时候除了不缺书看,物质上的一切都是匮乏的,尤其父亲从年轻时就受到疾病的困扰,身体状况一直不好,需要常年用药;母亲是家庭主妇,不仅要侍候父亲,还要拉扯李扬兄妹三人。大哥为减轻父母负担,读完高中就主动终止学业做出自我牺牲了,李扬和妹妹先后读进大学时,家里已如同遭遇洗劫般,怎么刮也刮不下一两油了。所以读到大三时,李扬就已经开始通过课余打工,过起了自力更生的日子。
李扬和田歌的缘分,是从勤工俭学开始的。那时候两个人都在首都读大学,李扬读人大的财经学院,田歌读一所名气不小的医科大学。暑假两人同时到一位书商的工作室帮忙“编书”,他编的是财经类,她编的是医学类。那名书商做书已十余年,据说资产积累已超过两千万,但对这些从高校雇来做“小工”的学生们,却抠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说是工作时间内管午饭,可每次午饭都是最廉价的水煮白菜,和建筑工地的民工吃的没两样。有一天,老板不在,李扬在一群“同仁”中,大声“讨伐”老板的剥削,鼓动大家提出改善伙食或加薪的意见,否则全体罢工,此举得到热烈响应,也自此引起美女田歌的强烈关注。两个人谈不上谁追的谁,或许两个就那么不经意的一瞥,便有某种神奇的感觉从彼此心底里落地生根、发芽开花,并且劈哩啪啦地溅起火花,电得两人心跳异常,甜蜜到头晕眼花。
恋爱就是那样开始的。那时的田歌,恬淡纯真,眼神清澈,宛若一首浅粉色的校园歌曲。他用了十八朵从校园花圃里偷出来的月季花,和三个晚上的时间,让她迅速而不知不觉地堕入情网。田歌比李扬小一岁,读医科大学又需要五年,所以李扬毕业时,她的学程还有两年。毕业后李扬在北京一家外企一边混饭吃,一边陪伴她,晃悠了半年之后,在田歌的支持下,落户到了青岛。田歌是青岛人,但不是青岛市区人,从生下来就生活在一个叫李沧区的地方。李沧区前身是一个小乡镇,渐渐地发展成青岛市的一个区,但远离城区。这个区除了土生土长的老居民外,优秀的人不断总往外跑,往里进的,多是些从外地来青岛又没混好,负担不起市区的生活成本,遭挤压后被迫落户到李沧的。因此不论怎么发展,这个地方整体人口素质偏低,生活环境乱且糟,把自行车停楼下,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偷走。很小的时候,田歌就发誓,长大后必须脱离这个地方,至少也要升级至市区。在北京和李扬恋爱后,眼见那些师哥师姐们毕了业想在北京混出个人模狗样也非易事,看到青岛有机会,便大力支持李扬移师青岛。毕竟那是自己的家乡,再说,小城市里出人头地或许相对容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