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北京的半年,嘉庆只是以最原始的状态,****着身体在房间里走动或发呆。慢慢地,她开始外出,购置许多艳丽的衣服,诸如桃红色丝质旗袍,粉紫色嵌碎石手绘芍药花大摆连衣裙,厚粗棉竹节拼布纱丽绣片灯笼裤,黄绿肚兜等。但无论怎么买,都是很鲜艳而浓重的民族风格,穿在她身上,如血一般。
美是美的,只是更显得她的面容苍白。方染谷说。
后来她便很少在家里吃晚饭,连保姆都辞退了,只是每周固定一次来打扫房间。每到夜晚,她就穿上艳丽的衣服,涂抹上墨绿的唇膏出门。她总是说北京没有黄昏,“哗”的一声,四处就都黑了下来。她常在没有舞伴的情况下独自出入妖娆的舞厅,黑唇假发地扮了女鬼。即便这样,还是有很多陌生男子蹭到她身边,喝一些洋酒,把她灌醉。嘉庆始终没什么酒量,酒胆倒是练就了一身。三五七八杯各式的酒掺杂在一起送入胃里,便醉得人事不省甚至在桌上起舞。待酒精完全扩散开去后,她就随便趴在身边的一个陌生人肩上疯狂地哭泣,黑色的烟熏妆晕染开来,像一只癫狂的熊猫。到方染谷找到她时,她已经翻江倒海地吐了一地。无人替她打扫,亦无人认领她。
她夜夜醉倒,在沉睡中被我拖回家。我以为这样也好,这样她便不会在半夜醒来撕扯着我,唤的却是你的名。方染谷说。
我走进洗手间,在过分明亮的光线下,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圈乌青,嘴唇苍白,无论怎样的妆容都无法掩盖年华老去的真实。就像嘉庆,艳红的裙摆也好黑色的嘴唇也罢,都不过十二点钟前的小小把戏。时针划过,欢客走散,留下的,只有她一人。
我想起过去,她正美丽而我正百无聊赖的时候,为她签算过的一命。未来要发生的事情,我当时并不知晓,过去已经发生过的,倒是说得不差分毫。曾考虑是否应花钱好好算一次,又唯恐自己知道的太多,不得安宁。盲眼的算命者说,人的命像块地,刮风下雨你改变不了。但地里要种什么庄稼又或者你想怎样经营,便是你能说了算的了。我想大抵是说,缘分在天,成事在人。可这话,不用算命者告诉我,我也知道,还算什么。有些结局原本就事先预备好了荒凉,只是可惜了那些繁华绚丽的过程,存在得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