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蒙递了个馒头给她,她心不在焉地接过来,边嚼边看看他,忽然想起他的舌头,“你——没事吧?”
没有说话,森冷的眼神看向她,独有的冷漠,像冰冷利器从脸上划过。
皱眉,目光沉沉,“你记仇了?就为这么点小事?”
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坦率,跟警察逼供似的,阿蒙愣了一下,深深吸口气,垂下目光勉强应道,“没什么,快吃吧!”
她咧一嘴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这就对了嘛!哎,你那招从哪儿学来的?”
“一个跑江湖卖狗皮膏药的!”
“挺管用的,就是太吓人了!”竟然不是特训出来的,嚼着馒头在心里嘀咕,又特别问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人彻底戒赌?”
“砍手!”
差点咬着舌头,狠狠白他一眼,“那他下半辈子谁来管?”
“他老婆!”
含糊不清的小声音,却是正正,灵动的眼睛黑亮有神,边嚼吃的边一本正经地望着她,煞有介事。
“哪学来的?”
诧异地不行,还这么小呢,就知道老婆了?张志豪,一定是张志豪,皱眉,“小孩子不要乱说话,你知道什么呀,好好吃饭!”
“亲爱的,我爱你,两个五毛一块的!”小人儿忽然仰天大喊,一口地道的巢湖土调,苏若锦刹时哭笑不得,张志豪竟然还教他这些?
“正正——”
刚要说他,大门“嗵”一声从外撞开,三个人都吓一跳,目光齐齐看过去。
周全灰头土脸地冲了进来,他后面是一脸莫明其妙的张志豪,一手悬在空中保持了开门形状,钥匙却远远地插在大开的门上。
同时盯着周全,半晌,张志豪撇撇嘴,上前拔下钥匙,一边关门,一边不冷不热地调侃道,“被人追杀啊,吓成这样?”
魂不守舍地走到餐桌下角坐下,一手抹着脑门上油亮的汗珠,周全脸色古怪,喘了好大一会儿,才忿忿不平地发起牢骚。
“这叫什么事啊?那天咱们还的钱,竟然让冷纪潇那老小子给拿跑了,这可不关我的事,可今天******倒霉,他们一看到我上来就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又不是我让他拿跑的……”
他又惊又恨,前言不搭后语,却让苏若锦听得心跳加快,忍不住问道,“那姓冷的人呢?他们怎么不去抓他?”
“好像去国外了,谁知道!那老家伙仗着一张桃花脸,天生吃/软/饭的料,八成又勾/上哪个富/婆了吧!”
原来如此!难怪那天频频冲她放/电,原来是职业习惯!
也好,有这样一个人来顶包,也不算过分,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装妖/孽乱世,那张温情脉脉的笑脸,真不知道害了多少女人呢,就当报应吧!
“别人的事,你少管!”递杯水给他,一边抓住时机进行思想教育,“我要是你,这段时间就不出门了!还有,虽然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但有些话还是得当面说清楚!”
“说什么?”他一气喝干水不解地看着她。
阿蒙和张志豪也看向她,目光皆闪烁不定。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自己在做什么自己应当知道。你我之间是因为阿姨才有了联系,但是,你不想认她,还故意气她,像今天下午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有下回!还有,阿姨这些年没有管你,确实是因为我的缘故,我承认是我影响了你们母子的生活。但是,这笔人情债,已经了结了。你欠的赌债是我帮你还的,以你这么多年的赌场阅历,还有人生经历,你应该知道欠债不还的下场是什么!所以你这条命是我救的,我不再欠你!从现在起,你愿意改过自新,我会帮你;不愿意,那就爱做什么仍做什么。但是有一点你记住:我不会再帮你还债了!”
“五十万就搞定这么多年?我妈这么不值钱?”他瞪起眼睛。
“你妈?”难得这个时候她还能笑得出来,“现在知道那是你妈了!”
“哼!”他气哼哼,阴沉着脸,半晌又满不在乎地望着她,“你不管,我妈会管的,咱们走着瞧!”
无限冗长的沉默。
不再说话,目光垂向餐桌,纤指轻轻拨弄着筷子,心中涌动着想发作却又不能发作的闷气,明知他是阿姨的儿子,明知他是因年少无人管教才变成这样,可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发火。
世界之大,为什么她总能碰上极品,要么高不可攀,要么低入沟渠!
大手握上她的肩,轻压的力度,转脸,阿蒙沉静灰眸里浮动着一丝凌厉,“只要你一句话!”
对视半晌,她还是摇了摇头,拿下他放在肩上的大手,翻开手掌,温热厚实的掌心有硬硬的茧,大大小小,分布在不同位置。细细地看着,这样有力又残忍的手,用来对付谁都是绰绰有余。但是,她怎么可能借用它的力量去惩罚周全,对于他,再多忍无可忍,也要从头再忍!
“周全,好自为之!我这人,也没那么多菩萨心肠的!”
“少来!你这号的我见多了,说是为我好,其实就是装好人。你要真有心,那不如跟了我,你跟了我,我就信你是真为我好了!”嘻皮笑脸望着她,跷起的二郎腿晃个不停,连带着脸上的笑意都在不怀好意的抖动,“哎,对了,这法子不错,我得跟我妈说说去,我这年纪按说也该成个家了,你们慢聊啊!”
起身,步态轻松地向阿姨屋里走去,阿蒙眼神一凛,松驰的手掌忽然变得坚硬,她同一时间抓紧他的手,“别理他!”
“万一他真的和阿姨说这个呢?”张志豪对面也瞪起了眼睛。
“阿姨不会听他的!”
目光淡然,根本就没往心里去,这样的无赖,她看都懒得看,怎么可能跟他!孝顺孝顺,她对阿姨从来只孝不顺,其他事这样,何况她的终身大事。
更何况,她现在……已婚了!
“你笑什么?”脸上莫明现出的笑意,看得张志豪莫明。
“家里出了个有胆有识,不笑难道哭啊?”说着话站起身,大大地伸个懒腰,摸摸肚子,“有点吃多了!哎,你不是八点要上夜班吗?怎么又跑过来了?”
“有个哥们非要跟我换班,说明天女朋友过生日,只好跟他换了!”
“那还没吃吧?赶紧地,都快凉了!正正,吃完了吗?走,去洗洗手,咱们也陪外婆说话去!”
一连几天没有出门,说是在家照顾阿姨,其实是心里没底。颇有点草木皆兵的感觉,好像随时会有事发生,每天默默对着一张绣架,细密地行走着一针一线,大悲咒日日唱响,仿佛佛唱可以平缓一切不安。
阿蒙或陪阿姨,或带正正玩,周全因为害怕也躲在家里不敢出去。
张志豪上班,没空来,两位美女邻居那天过后也没再来。
家人齐聚,前所未有地和平共处。
这天一大早,她在被窝里接到罗昕的电话,闻医生去世了。
“若锦,闻医生临终前留下了一段录音,上面有一段是关于正正的,我想你应当听一听,这事很重要……”
关于正正?睡意未消的脑子里顿了一下,再回过神来,只听到他的最后一句,“……如果你要过来,记得先给我电话!”
呆呆地躺在床上,慢慢清醒过来,看着边上未醒的正正,大惑不解。
看看时间,已快八点了,穿衣起床,走进厨房,看到阿姨已将早餐做好了。
“阿姨,你才好点又忙这些,多睡会儿不行吗?”
“人老了,没多少觉的,这又不是什么累活,没事的!”
“起来了?”身后一声问,回头,阿蒙一身清寒从外走进来,提着一袋油条放到餐桌上,“正正还没起来,我去叫他,臭小子,又睡懒觉!”
大步走进她的卧室,他丝毫没有顾虑。不一会儿,里面传出正正哼哼叽叽地小声音,再一会儿,便成了娇纵地笑闹声,听上去极开心。
忍不住站到房门口,看他耐心地替小家伙穿衣穿鞋,然后送去洗漱,再送到餐桌边吃早饭,越看越像两父子。
以为周全还没起床,正要问,却见他提了个拖把,一脸幽怨地从阿姨屋里走出来。
“洗手吃饭!”阿蒙不冷不热瞟他一眼,淡淡吩咐。
劳动改造?这情形还真是让人意外,再看向阿蒙,刚刚还一脸威冷的男人,现在又一脸关爱地递了油条给正正,正正仰着小脸笑望着他,一脸亲热地突然喊了一声,“爸爸——!”
这声喊充满了依恋,却吓了她一大跳,“正正,这是叔叔,不要乱喊!”
“乖,多吃点!”疼爱地摸摸正正的小脑袋,阿蒙又看看她,“没关系!”
“哼!”一声低哼,周全从旁走过,满脸地敢怒不敢言。
“吃饭,吃饭,还站着做什么!”阿姨端出盛好的粥,一边唤她过来坐,她默然坐下。
“阿姨,我一会儿去罗昕那儿把车开回来!”本想对阿姨说闻医生去世的事的,可觉得大清早的就说这个,实在是不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
“嗯,去吧!家里也没什么事,有阿蒙在都挺好的,有事你就忙去吧!”阿姨送了个鸡蛋到周全碗里,一面笑着对她说道。
“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她出门时,阿蒙抱着正正站在楼梯边跟她再见,抬头望着他,忽然发现,这个危险的男人正在帮她分担许多,照顾正正,管理家事,还有监控周全……
坐公交到了“梅氏诊所”,在外面给罗昕打了个电话,他却要她外等着,不用进医院。
站在路边,不一会儿,他开了她的车出来,“上来!”
“去哪儿?”
“老二一直在等你,这事和他也有关系!”他说这话时,神情很是慎重,看向她的眼神更加透着几分复杂,几分痛苦。
“怎么回事?闻医生……”
“什么都别问,我心情很糟,我并不想说话,报歉!”他打断了她,眉心皱得紧紧,目光直视前方。
心一沉,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隐约又感觉到什么,却又抓不住重点,不再问他,也不再猜测,看着车子一直向前,穿过如水的街道,停到熟悉的小巷外。
简陋的屋里,桌上有泡好的茶水,麦亦维脸色沉重地坐在沙发上,似乎早就在等着她了。
“坐吧!”他的声音听不出热情,但也不至于冷清。
坐到沙发上,罗昕和麦亦维互看了一眼,然后他取出一支精巧的录音笔。
一段长长的空白,杂音,然后是一个苍老无力的声音。
“……有件事,我从没对谁说过……那个时候,我每天都很忙,病人太多,但我从没有敷衍过谁。可是……那个麦擎天,高高在上很了不起吗?就因为我迟到了十五分钟,他指着我的鼻子大骂,还说我浪得虚名!我是医生,我不是神,我也有自尊!但权力和地位,让我不得不向他低头……可是那么巧的,没两天我去化验室,意外看到一份冷冻精子,名字是麦亦维,边上人告诉我,那是他的二儿子。我一直看着,然后我又看到另外一个窗口外站着等化验单的女人,那女人一脸病态,却满身风尘,一眼看去就是社会底层……妓女!那一刻,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我觉得我能创造奇迹,我更想看看,当高贵和低贱结合到一起,会生出什么?……我全力帮助那个妓女,终于让她生下了麦家的孩子!就是苏若锦带大的那个孩子,她们叫他苏正。如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