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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送温暖

这种自我安慰的心理使他又突发奇想,愿意保留这个随身听,随身带着,没事的时候打开听听。不仅仅是因为其中暗含着从政的经验、教训,值得他一生吸取,而且蔡琴的歌声确实好听。

在县里,像县委书记这样日理万机的人物,能有闲暇听流行歌曲也算是一种雅兴。贴身的同僚们如李今朝等,已经甚感惊奇,却不知其来龙去脉。此时,坐在宾馆豪华舒适的办公室里,牛世坤打开抽屉,取一块水果糖放进嘴里,他发现硕大的橡木办公桌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音箱,蔡琴的歌声在低沉的共鸣中响起来——

这一片枯叶,在眼前飘落,在深思之中,我更多迷惑,是不是秋叶在暗示我,一片枯叶代表着什么?

一遍遍地谛听,牛世坤最初像被蔡琴一次次地取笑、戏谑的感觉渐渐淡去,同时有一种莫名的沉醉冉冉升起,仿佛他的灵魂也随着这歌声在地狱与天堂之间沉浮。他甚至无数次地自问自嘲:这是我牛世坤吗?太小儿科了嘛!

也许,这将是一个高枕无忧的春节。

这时候有人敲门。牛世坤有点不高兴地看着门口,伸手关掉随身听,正襟危坐道:“进来。”

进来的是李今朝。他看了一眼牛世坤,默默地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来。牛世坤要走了,几年来,李今朝鞍前马后为他效忠,临走总得给他留下一句话吧?牛世坤已经感觉到了什么,脸上浮出笑容,关切地问:“今朝,有事?”

李今朝忽然抬起头,望着牛世坤,一脸的激动和伤感,说:“牛书记,过了年,你就要走了,我这心里……”

牛世坤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也是人之常情,人的感情和欲望怎么能分得开呢?他说:“谁说我过了年就要走了?不是还有十五吗?我就是真的走了,又不是不回来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别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就是不跟,从常委到副书记,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牛书记,我是有这个想法,不过……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为你工作了。”李今朝眼睛里似有泪水涌动。

“是呀,人非草木,岂能无情?算了,不说这些酸辣吧唧的话了。”因为感动,牛世坤口随心想地说道,“你的事我已经想过了,要不,这次大会先争取参加一下,看能不能弄个候补委员。你先到市里走动走动,需要我出面打招呼的时候再说。记住一条,为谁工作都是为党工作,要绝对忠诚、绝对服从。”牛世坤说着,打开抽屉,拿出一条中华烟,“好了,这条烟你拿去抽吧,我也忘了谁送的,我不抽烟嘛。”

李今朝走过去,双手把烟接住。

又有人敲门,是宾馆服务员送来了今天的报纸。牛世坤只留下《清州日报》,其他的报纸顺手递给了李今朝。牛世坤匆匆浏览了一下报纸的标题,今天没有清川的消息,这使他有点不悦。不用说,省级以上的大报也不会有。蓦地,他想到了魏泽西。他走的时候,有些不愉快,而且来清川的目的不详,始终都是一个悬念。他说:“今朝啊,节前就不用说了,春节上班以后,《清州日报》要天天有清川的消息。你要认真策划一下。”

李今朝说:“我已经专程到报社做过工作了,稿子也送到了有关人手中。”

“还有那个魏泽西,我觉得有必要我们一起去看看他。上次他来,我们是不是有点对不住他呀?金明峡要把包塞给他,他也没办法,他基本上可以说是无辜的。”

“发生了那种事,他应该可以理解吧?”

“话虽这么说,礼我们应该走到。春节前时间不多了,我们回头也去看看他,给他送一点温暖。”牛世坤看了看表,用商量的口气说。

李今朝已经多少感觉到了牛世坤的变化,近来他变得随和多了。尽管,用的是随和的态度,但说出的依然是命令。

牛世坤又问:“家里好吗?”

李今朝点点头。

牛世坤嚼起一块糖果,今天很想和他聊一聊,于是不无感叹地说:“其实呀,我们这些人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平时忙,哪想到家人,只有快过年了,才想到他们。我女儿放了寒假回来,我还没见过她呢。她大学毕业打算出国,想去日本,我想送她去美国,她爷爷就是日本人炸死的,去什么日本!还有老家的母亲,父亲去世后,我已经很久没有看望她老人家了。”

李今朝想说你不是刚从市里回来吗,难道没回家?又想说我儿子今年没考上大学,那小子不争气,想想不合适,不敢和牛世坤攀比,就什么也没说。

牛世坤笑了,说:“我也是几过家门而不入啊。”

李今朝想说牛书记忙,想想还是什么都不说为好。因为这忙,不全是在为人民服务。

牛世坤看出了他的敷衍,也就不想再和他聊下去了。这时他又想到了那个似有似无的录音机。如果它真的存在,总有一天会出来作祟的。可是在此之前,他竟然只能坐以待毙!

春节临近,各级领导送温暖活动自然成了报纸、电视的主旋律。从中央到省里,从清州市到各县、区,领导干部们马不停蹄地出入贫寒百姓家,送米送面,问寒问暖。这是一年的尾声,接下来就是看中央电视台春节文艺晚会了。过年的气氛就这么被渲染起来了。送过温暖之后,市委、市政府一般不会再有什么重大新闻。人们都忙着准备过年,也顾不上对电视品头论足打什么热线电话了,除了平常的社会新闻,再弄些肥皂剧播放,同时再插播一些广告就可以了。因此,忙碌了一年的电视台也忽然变得清闲了起来。只有台领导忙着打电话给大家办福利。电视里上上下下都在送温暖,台长们也不能落后,他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到社会上为辛勤工作了一年的同志们“化缘”。

电视台对社会的影响力很大。有影响就有利益,台里每年的年终奖金虽然不算太多,但从社会上“化缘”来的各种战利品不少,而且是马拉松式的,可以一直持续到大年三十。所以,台里的人除了爹死娘嫁这样的大事非回去不可,一般都必须坚守岗位,等着分东西。真是一片忙碌的大好气象。

高伯成和台里许多人一样,在这一段日子过得挺惬意。妻子放假了,家里有人做饭,把他伺候得很周到。台里的工作也不忙,每天去晃一圈儿,领领东西,等到大年三十就可以满载而归了。这期间还可以在家写稿突击赚点外快。而在低一级的城市,像他这种业余写手,只不过是小打小闹。据说在省城,在北京,都栖息着一大群这样的写作高手,他们没有单位,自称自由撰稿人,纪实加杜撰,采访兼抄袭,然后天女散花般投寄或发邮件给国内大大小小的报刊,广种薄收,收入不菲。还有的专门撰写稀奇古怪的所谓纪实故事,投给国内有名的几家千字千元的杂志社和报社,收入更加可观。高伯成羡慕归羡慕,但他总觉得没有个单位,像没娘的孩儿,无依无靠的日子也让人感到凄惶,何况电视台在社会上的名声还不错,说起自己是电视台的,还挺牛,那种高接远送、经常出入上流社会的生活更令人满足。

然而,在这幸福的日子里,也有许多烦恼。电视台是目前社会上人员最庞杂的单位,除了行政事业正式在编人员,还招聘了许多人,换一句话说,招聘的杂牌军人数要比在编的正规军的人数还多。而招聘的这些人更是形形色色,从每日新闻的女播音员喻北北到许多文字记者、扛摄像机的记者,诸如高伯成之类的业务骨干到擅长拉广告的各色人等,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正因为如此,工资福利也有所区别。正式人员一个档次,聘用人员中的专业人才和对电视台有贡献的(比如广告拉得多)人员一个档次,还有那些混混和勤杂人员,又是一个档次。

上午,台里发了奖金,财务科一人制作了一个红包,虽然这是秘而不宣的事,但其实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正式人员每人3000元;聘用人员中的专业人员每人2000元,比如喻北北、高伯成等人;混混与勤杂人员每人1000元。奖金少的,嘴上虽不说什么,说也没用,但心里未免有点不是滋味。何况有些正式人员,凭关系进来的,连混混都不如,纯粹是来吃大户的,却照样享受着一等公民的待遇。尽管如此,大家普遍还是认命。如果心理不平衡,就想别的办法吧,堤内损失堤外补。接着,台里又发苹果,一人一箱,一视同仁,欢乐的气氛很快湮没了奖金不均的不愉快。

台领导再接再厉,下午一上班,又通知发鱼。鱼是副台长郑建新从青岗水库“化缘”来的,绝对是没有污染的绿色食品,市场上要卖到5~6元一斤,而且还可能上当受骗买的是假冒鱼。电话里通知全体人员,让他们各带塑料袋,以部室为单位在大院里等候,人人有份,皆大欢喜。消息传开,整个电视大楼倾巢出动,汇集在“清州电视台”5个龙飞凤舞的霓虹灯大字招牌下等待着分享战果。分鱼的场面大家去年已经经历过,以部室为单位过称,然后每人捐出自己的塑料袋,按人头分等份儿,分完了,各拎一份回家。晚上,家家户户将鱼开肠破肚并拾掇好放进冰箱,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可是今年,因为山高路远,拉鱼的卡车出师不利,半道上一只轮胎炸了胎,迟迟不到,大家在寒风中已经等得太久,到现在还没闻到鱼腥味。这时,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让大家到丰华食品城2号仓库领油,据说还有一件清州老窖酒。动作要快,人家也要放假,过期不候。于是,等不及鱼的人们呼啦一下,各自奔向各自的交通工具,或骑自行车或驾机动车奔丰华食品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