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转身
“下车的乘客请注意，前方站道吉寺路口，请至三号车门准备。”一辆大型旅游客运车歪歪扭扭地停下，喇叭里正在播报站点。
“我们到了，下车吧。”
车厢里响起导游小姐甜腻的催促声，已经有乘客陆续从好眠中清醒，三三两两的说笑着下车。
抬腕看了手上的表，肖清越加不舒服了。
自己开车只需三个小时的路程，这辆老旧的车子竟然用了足足九个小时，肖清无语地拿钥匙开行李柜，取了包，她急急忙忙跳下车。
一时冲动的恶果啊， 惨痛的经验！
她的每一块骨头都错了位，一波波的麻痛从四肢百骸集中到心口，胃早在几小时前就不舒服，只是一直忍着，现在呼吸了新鲜空气，立时有翻山蹈海的感觉涌上来。
她要吐了……
“小姐，没事吧？”最后一个下车的是导游小姐，她才把行李箱扔在地上，就注意到肖清的情况，忙关切地上前询问。
“我有纸巾。”一名摄影师模样的男人跟着过来，从器材袋子里翻出未开封的纸巾，“吐出来就没事了，第一次都这样。”
肖清想道谢，张开嘴巴，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
“你这样的人也会跟我们挤那辆破车？来，喝口水润润嗓子。”男子又从袋里翻出一瓶纯净水，拧开了盖子后送到她手上，“哎呀，那辆古董级的车子早该退休了。”
她这样的人？
肖清费力地抬眸，看到一个秀气的男人，觉得好笑，他还不是一样，他也没有比她多出一颗脑袋。
“这样吧，你跟着我们走，万一半路有歹人劫财劫色，我好拔刀相助，哈哈……开玩笑的，别介意。”
爽朗的笑声迅速拉近了肖清对他的距离感，她喜欢这样的人，充满朝气，“好，我跟你走。”
这下轮到男子失声了，他以为蹲着休息的美女会抛他卫生球呢，稍显腼腆的摸摸头，他不好意思的朝肖清傻笑。
导游小姐被他逗乐了，不客气的把扩音器敲在他头上，这个臭小子！
“东子，你这厚脸皮也会脸红？平时的豪气冲天原来是装的啊，见到大美女原形毕露了吧，你根本就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还死不承认。”
叫做东子的男子不乐意了，按着被敲痛的地方，对整天扯他后腿的导游嚷道，“死梅梅，我再小也比你大！”
一来一往的斗嘴声，在辽阔的郊野上十分有穿透力，其他乘客也纷纷朝这边行注目礼。
休息了好一会，肖清总算恢复泰半，也好，沿途有伴聊天，她才不会胡思乱想的。
此时已是接近傍晚时分，太阳被朦朦胧胧的曦光罩着，仿佛踱了金黄的晕，眼睛直视也不蜇人，糅合了五彩颜色的晚霞各具形状，在太阳底下烘托着，肖清沉醉在远处的这幅图画中。
好怀念……
她很多年没有回这里，差不多忘了家乡的夕阳美景。
“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是谁……那就是青藏高原……”
蒙古包一样的大帐篷里，肖清笑得前仰后合，完全不顾及形象，她实在被东子的妙语如珠打败了。
第一次知道，同样是地球上的人，个性会南辕北辙的差那么多。
“拜托啦，你的高音拉不上去就别丢人现眼了。”导游梅梅一把推倒做戏的东子，“少扭腰摆臀的！”
“清清，你来评理，梅梅是不是一天比一天恶霸了？她可能是被上帝搞错性别了。”
肖清抿着嘴，梅梅和东子两个人，一天不斗嘴就是有一人生病了，她才不管两人的闲事。
“看，清清不屑理你啦。”梅梅得意地抬下巴。
看到手机里的日期，肖清收敛了心情。
三个月了……
小米一定怪她了，还会哭鼻子，闹脾气，把季家的人折腾得团团转。季孟也会怪她吧，自己留给他的字条上，说好三周后回去的。以前她食言而肥，小米都会拉她的鼻子惩罚她，可是自己不在身边，小米会怎么想她这个不负责任的妈咪呢？
在家乡旅游用去了三周，回程的那天，东子邀请她来内陆玩，她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一路游山玩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三个月。
自作主张逃离了这么久，季孟的家人当然会知道他们离婚的事情了，真相大白，他们又会怎么看她呢？他们会不会后悔接纳她？
“清清，你还好吧？”
“没事，我们下一站去哪儿？”都任性到这一步了，她也没有后路，“来，我帮你搬。”
东子连忙摆手：“大小姐，看看你的手，我怎么敢让你帮忙。”
又嫌弃她？一路上总是过意不去梅梅和东子的照顾，她想帮忙却又屡遭拒绝。
“我的手没关系，我帮你搬。”
“清清，你想让东子心疼死啊，瞧瞧你细皮嫩肉的，一部摄像机就能磨出一手茧。”梅梅没好气的解释。
“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眼下真有一个忙你能帮上。”东子把公司刚发来的传真给肖清看，“这家集团是我们团常年合作的伙伴，现在有一个科技产品的代言活动，人选还没定，怎么样，考虑一下？”
“做代言人？这种事情不是请明星的嘛。”她哪有那个市场知名度，况且也没有经验。
“对方就要生面孔，我正发愁呢，你的形象和这项高端位产品挺符合的，接这家集团的代言银子很多的啦，外面的人可争得头破血流，我一直确定不下。”东子越说越觉得肖清的条件最合适。
“嗄！”烫了手似的，肖清不中用地掉了手中的纸张，“季昱？”
“有问题吗？季昱可是一家大集团，你应该听说过吧，怎么样？接不接？也许清清你会一炮而红的，嘻嘻，那我就是伯乐了。”东子把纸捡起来，抖去草沫。
这个世界好小，肖清想，她来到这么远的小地方，也有关于季孟的消息。
其实，很早之前她就代言过季家的产品，是季扬的提议，可惜片子拍了不到一半进度，便中途夭折了，季孟不喜欢她在屏幕上曝光。
“季昱不是让你提供三名待选，最后他们决定吗？”肖清说出传真内的要求。
“那是原则性的，实际操作的时候都是摄影师决定，你不用担心被刷下来，这个我保证，梅梅，你认为呢？”东子问梅梅。
“我举双手双脚赞成，清清美女的资源不能浪费，最好的利用方式就是做明星嘛，名利双收走到哪里都有人找你签名。”梅梅两眼放光，她是没资本，要不然早早缠东子让她进圈子了，这几年少说也是个小富婆，至少比导游的工作好。
对比她黄中透红的高原皮肤，清清就是长在深山里的人了，女人啊，最经不起风吹日晒了，她需要赶紧物色男人，脱离苦海。
他们不了解内幕，肖清也不加解释，她如果答应下来，就意味着回去了。
离婚以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不免让她的性格有了改变，肖清没有把握，自己是不是已经整理好一切，足以应付周围的压力了。
“让我想想吧，明天告诉你我的答案。”她，是时候回去了。
“只要在月末前确定就可以了，不用急。”东子表现得很兴奋，“最好是同意啦，我一定把你拍的和上月的写真集一样魅惑，保准你家人认不出来。”
“写真的照片还没拿来？”梅梅好奇的问道，平常只要半个月就洗好了嘛。
提到写真集，肖清还是不适应，脸上淡淡的红潮显出来。
念大学的时候，她作风大胆，也不是没有拍过写真集，但是和上月心血来潮让东子拍的相比，就成清粥小菜了。
她才知道，自己可以被发掘出这么多不一样的内在，拍摄的过程中不时伴随梅梅一惊一乍的口哨，她动不动就心理防线坍塌想不拍，又被梅梅半强迫架上去。
唉……一把年纪了还拍那种东西，她好惭愧啊。
“东子，你答应过的，不能公开。”那些照片流出去，她不要做人了。
“大男人一言九鼎。”东子拍拍胸脯，一脸坚定。
每月例行的商务会议刚刚结束，很多西装革履的季昱集团高级主管从大型多媒体会议室鱼贯而出，在电梯口分散后，分别前往各自所属的不同楼层。
回到办公室，季孟习惯性地按下内线电话：“rita，咖啡。”
“是，总裁。”总裁秘书室的秘书长rita，悄悄冲格子间的同事皱鼻头。
苦差事啊。
在茶水间磨蹭了半天，她终于调出了一杯香味近似的蓝山，用细巧的杯子装了，小心翼翼的敲门。
“进来。”慵懒地背靠皮椅小憩，季孟还是提不起劲。
“总裁，这是您的咖啡。”尽量不让杯子放在桌上的声音打扰了他，rita祈祷着今天可以很快出去。
“嗯。”可有可无地应一声，季孟端起咖啡，比条件反射的时间更短暂，他立刻打翻了杯子。
“哐啷”声响起，rita咬舌。
又来了，又来了，为什么每次都是她呢？
“烫死了！”舌尖的麻木让季孟的心情沉至谷底，嘴里的抱怨语气极端恶劣，“rita，你是第一天做我的秘书？”
“三年了，总裁。”嘴上答着话，rita的心里不断叫苦连天。
不是她的错好不好，哪部法律典籍明文规定了秘书要伺候上司对咖啡的高标准的？
总裁失恋了就找她这个倒霉鬼出气！
分明是被他们的总裁夫人养刁了胃口！
“连煮一杯像样的咖啡都成问题，你确定自己的能力能胜任目前秘书长的位子？”嘴唇还是有烫过不舒服的感觉，季孟的情绪严重不佳。
“可是总裁，不用沸水煮，咖啡的香味和夫人送的差很多，给你又骂我。”委屈的为自己申辩，rita颇有窦娥的心境。
前天她刻意用温水，总裁又嫌弃她煮得不香醇，要预料到有今天，她就不该同意总裁夫人每天跑来送咖啡。
大大的失策啊。
“诡辩。”送给rita两个字，季孟把咖啡推开，“拿走吧，让陈秘书进来。”
“是。”苦着脸，rita把咖啡端走。
打开门，对上同样苦大仇深的陈秘书，rita朝他投去同情的一瞥。
保重吧……
走过格子间的走道，几位姐妹了然地看着秘书长‘萎湮’的脸，具是感叹赚钱不容易，低气压环绕的总裁秘书室，惊雷阵阵，乌云密布的坏天气已经持续三个月了，何时开春迎解放啊？
全看解放军什么时候旅游回来了。
“十一号下午是北峥新大楼的开盘仪式剪彩，十一号晚上有何老的寿诞，rita已经收到宴请函，还有一个小时开始俱乐部的招标会。”报完了行程，陈秘书打开第二本记事本，“今年公司新产品的代言，暂时选定了三人，总裁做一下最后定夺，我马上安排片场。”
把一堆待批的文件放在桌上，陈秘书垂首站着。
光可鉴人的办公桌后头，季孟从资料里微抬头：“北峥的事让人事部经理代行，何老的宴会由你和rita负责，招标会记下。”
“是，总裁。”陈秘书计划着安静地关门离开。
草草对付了手上的这份案子，季孟关了所有打开的屏幕，从皮椅上站起来，“陈秘书，所有电话都转接到一号机。”
“是，总裁。”
“你有急事？”目睹陈秘书细碎的步子，季孟不怀好意地问他。
“没事。”只是想离地震多发地带远些以策安全，陈秘书负手，不敢回嘴的乖顺。
就是，他逃得还不够快……
“正好，我另外有事交给你去办。”
不善的口吻一出，陈秘书的板刷头有垂直的倾向，总裁、总裁不会是又让他去——
“去学校接小米。”
似被人当头敲了一棒，陈秘书的大脑嗡嗡作响。
伺候季家的小祖宗，还不如应付总裁干脆呢，他不要啊……
“总裁，小米好像不喜欢我，要不要换rita去，女人和小孩沟通起来容易啊。”明哲保身，他也只有对不起rita了。
想到小米宝贝的霸王性格，陈秘书今天依然心有余悸，他被打的淤青还没散呢，旧伤未愈新伤又起，他好命苦啊……
“自己选，是去接小米还是代替我参加小米的家长会？”
跌破眼镜的选择题！
陈秘书暗暗惊心，他代替总裁去家长会？饶了他吧，季家老太太会开除他的，他以什么身份去？
不会让他告诉小米的班主任，自己是小米爹地的秘书吧？
太扯了，太扯了！
“总裁，我这就去接小米。”肩上的重量难担啊，陈秘书摇头叹气。
“嗯。”望着关上的门，季孟换右手托腮，目光来到窗外。
天空分外的篮，云也很白，看去能见度很高，想必空气不错，最近几月温度也不高。
果然是旅游的好季节……
“爹地，妈咪呢？”小手不住地玩扯季孟的领带，小米歪着头问道。
“爹地不是和小米说过嘛，妈咪去旅游了，很快就会回来小米身边，乖！”亲昵地拍拍儿子的发际，季孟只能继续这个谎话。
问了所有可能的对象，没有人知道肖清的行踪，本以为姜枫故意瞒着，谁知姜枫知晓肖清不见后，六神无主还差点和他打起来，显然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旅游团只要三周，往后的很长时间，她就像失踪了一样。
本事大了，他找了私家侦探也没有线索。
看着小米想念肖清的脸蛋，季孟心疼地把儿子抱到腿上，“小米，妈咪最怕小米拉她鼻子了，所以妈咪很快就回来，嗯？”
“爹地，小米要妈咪，小米要妈咪……唔……”
低头看着儿子泪眼汪汪的趴在他肩头，季孟忽然感到眼眶一阵湿热。
胆小鬼！季孟暗暗骂自己一句。
如果他能早点承认，肖清就不会走。
他在担心，担心她是不是出了意外，担心她从此不再出现，担心她把他们父子抛在了脑后。
怎么让他遇到了肖清这样的女人呢？想爱他的时候就义无反顾的爱他，即使拼的自己伤痕累累，也不惜伤害身边的亲人，看到科璃日子艰辛，自觉有愧了，为了平衡心理的负疚感，潇洒的抽身离开，连儿子也不要了。
自私的女人！她就只能想到自己吗？
没错，他承认，刚结婚的第一年，他是对她很恶劣，可是他没有错，他被迫放弃了科璃，言语上偏激不是情有可原的吗？
尽管他的行为够不上体贴入微，自认也没亏待过她，爸妈更是把她当作亲生女儿，她难道期待他把科璃忘得一干二净？
为了扩展两家的事业，他把所有的精力花在上面，现在商业圈谁还记得当年濒临破产的季家？他一手建造的堡垒，她生活得那么不安稳吗？以至于离开成了那么轻松随意的事情。
“吖，是妈咪，是妈咪。”用力挣开围住自己的手臂，小小的身体挣扎着要从自家爹地的腿上下来。
“捣蛋鬼，不是说了妈咪去旅游了？”季孟伸手，摆正儿子的姿势。
“是妈咪，小米要妈咪……”目标没达成，小小的尖下巴开始颤抖，一场不小的暴风雨又要酝酿完成了。
儿子的脸因为用力憋得绯红，手臂还在拼命往下使劲，整张椅子都摇晃起来，季孟深感无力，这小子只会听一个人的话。
猫头帽子斜歪在脑后，小米的牛脾气是与生俱来的，明知肖清不在这里，季孟也没别的手段，只好把儿子从腿上放下了。
双脚落地，小不点方才还山雨欲来的脸瞬间转晴，猴精似的钻桌子底下，很快抓到了想要的东西。
“爹地，妈咪躲在这里……”抬高了手臂，小不点高举手里的胜利果实，黑玛瑙般的眼珠熠熠生辉。
“小米，连你妈咪都认不——”阑珊地瞄过儿子手里的照片，他怔忡地一把拿下被小米揪出折痕的照片，定睛后眼前一亮，是肖清！
从来脂粉不施的丽妍被浓淡适宜的妆容包裹着，眉眼仍然净秀，眸子加了他不熟悉的慧黠的灵气，但真的是她。
看到寻了几个月的倩影，近在眼前，他微微倾身，仔细地端详，握住照片的手嵌紧几分。离家出走的人看来气色比以前好多了。
照片里的女主角笑得莫名灿烂，颇有下战书的意味，照片背面显示的拍摄日期非常近……
刚毅的嘴唇不期然抖出逾越而纵容的笑，他一扫几月的阴霾，心情大好。
“陈秘书。”季孟按下电话，“把产品代言的文件送来。”
陈秘书慌神了，总裁语气好急切啊……可能有麻烦。
送小米宝贝到办公室后，他还没从神色惨淡中恢复，后脑勺的包还在隐隐作痛，控诉某无良小儿的恶行。
“都在这里。”
新产品代言的资料厚厚一叠，几张照片被夹在文件里，只露出几个边边角角，跳过那些密麻的文字，季孟把照片都抽出来，一一审视后，问道，“公司历年的产品代言活动，你不过问？”
汗滴滴地抬头，陈秘书有点支吾，“因、因为和对方签了长期合同，所以我只负责最后广告质量的把关。”难道拍的片子总裁不满意？没道理啊，市场反应一直很好，这也是他签长约的原因。
“陈秘书，有些事是必须亲力亲为的。”满意了自己顿挫的语气所造成的效果，季孟继续，“接下去我的话，你给我听仔细了，所有事情你一个人进行，一旦有走漏，你就可以去财务室领纸箱了，明白？”
“明白了，总裁。”
嘴角上翘，笑睇陈秘书一眼后，季孟又把儿子抱起来。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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