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原来是你
从内陆回来还不满一周,向来自许“王进喜”的铁人被病菌打倒了,听到电话里梅梅用石油英雄形容东子,肖清当下笑出声来,不过真的是意料不到的事情,东子年轻力壮,身体一向很好,真是应了一句老话,病来如山倒。
东子是在拍摄片场被同事直接送到医院的,直到梅梅安顿好住院的琐事才通知她,受了东子很多恩惠,她自然要去探望。
正是金秋送爽的季节,团里的宿舍和市立医院不远,肖清干脆不坐车了,漫步在熙攘的大街上,她暂时遗忘了纠缠心头的烦恼。
季孟早就知道她回来了,居然没来找她。
市立医院是本市最大的医疗机构,从来不管是肖家还是季家,生病了只让专家往家里跑,肖清妈妈就是在这间医院过世的,对它的格局已经很熟悉,便轻车熟路地到了大楼的北面。
医院的住院部,空气里混杂消毒药水的刺鼻味道,肖清忍耐着找问询台的护士。
“哦,这位病人在十七楼。”护士小姐在电脑上输入沈东的名字,过没几秒就利索地答复她。
肖清大感意外,市立医院的十七楼,只有一个病房……
电梯在感应灯亮至十七的数字时稳稳停下了,肖清不放心,再一次回忆刚才护士的话。
没记错,是十七楼。
只有季家的人才会使用的楼层,东子怎么在那里?
楼道寂静非常,高跟鞋的起落回响就越发清晰,十七楼向来没有外人的打扰,刷白的墙壁看去阴森森的。
吊顶上运作正常的监控器在闪,有什么在她脑海划过,深呼吸后,肖清收回视线,转动门把进去。
病房内的布置让她心神一震,还记得四年前,妈妈就是在这张病床上去世的,和别的房间不同,这里还有她挂上去的水晶相框,里面是身着唐装的妈妈还有她紧身旗袍的合照,那时她只有十五岁呢。
东子怎么会在这里呢?
“清清,你来看我啦。”无聊躺在床上看电视的人,听见了关门声,一看是她后,东子一改颓丧。
点点头,肖清把手上的一大捧花递给他,“医院边上买的,好点了没?”
“我的白开水治疗法居然没用,昨天才从隔离区出来,想不通死了。”他懊恼不已,“大夏天的被感冒打倒,面子里子都丢光了,还被送来这里。”
游离不定的心绪暂时抛开,肖清走到电视柜那儿,“我把花插起来吧。”记得电视柜下面有空置的花瓶。
“那是你妈妈?”转病房的第一天,东子就看到了墙上的相框,里面的女孩没什么大的变化。
顺着他的视线,她不无骄傲地回道,“嗯,我妈妈很漂亮吧?”
“没你漂亮啦。”冲口而出的话未经思考,等说完了,东子才意识到自己过于唐突了。
“呵呵,你可真会害羞。”
他又脸红了,肖清忍不住笑他,难道东子这个年纪的人脸皮都很薄吗?她正好相反,二十左右是她最没脸没皮的时候。
季孟也是,从来不会被窘到,好像也就一次。
她都快忘了季孟不好意思的样子了。
五年前,怀揣忐忑的期待,她如愿嫁给季孟时,足足有半年的时间,季孟没有主动开口对她说过话,冰块似的不理人,晚上都是从书房到客房,绝不踏进主卧室。
依她当年的性子,当然不依不饶,厚着脸皮向季孟的长辈讨教,订阅了很多那方面的书,还没有羞耻的上网查,真是什么办法都试过了,除了引来季孟的讽刺,什么效果也没有。
有趣的是,她火大地把季孟灌醉了,最原始的方法却显灵了,霸王硬上弓的行为放在今天,她是决计使不出来的。第二天,她在季孟怀里醒来,居然,给她看到季孟满脸羞红、不知所措的模样。
“梅梅呢?”进来这么久,没有看见形影不离的另一个人。
“非要买瘦肉粥去,我拦也拦不住。”换了话题,东子好歹找回了自己的舌头,“清清,等我出院了,你跟我们去文莱怎么样?团里接了活动,作为放鸽子的补偿。”
肖清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就别放在心上了,那件事并不是你的错。”
她同意代言不过一个星期,季昱的回复马上就到东子的手上了,问题的症结哪里是东子能想到的,难为他总是觉得对她不起。
“免费旅游的机会你也不要?”
肖清斟酌了下,决定坦言相告,“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走了,呃,我把你和梅梅当成朋友,所以我就直说了,我有一个四岁的儿子,不能离开太久的。”
清清有一个四岁的儿子了?
那她不是结婚了?
东子恹恹地有气无力,宛如遭了霜打的茄子。
“你有儿子?你这么小就结婚了?”东子直觉她在骗自己,“清清,我又不会逼你,扯这种弥天大谎怎么骗人啊。”
他怎么说也在社会上历练了几年,识人的功力精进多了,眼界没那么差吧。
“我二十七了。”呓语般出口,肖清为难极了,病床上戴着口罩的脸,清秀憨直,她把眼睛移向别处,对上东子的眼睛让她无所适从,觉得心虚。
外面是朗朗无云的晴天,不带一丝杂质,像又鼓足了勇气,她说道,“孩子的父亲你也听过,是季孟。”
当如雷贯耳的名字在东子耳畔炸响时,他彻彻底底呆住了。
是季孟……
季昱集团现任的执行长,肖清孩子的父亲,就是说,季孟是肖清的——
大脑全面罢工,他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是看着肖清,仿佛看见了一个陌生人。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你的,对不起。”她又多做了一件错事,耿直的东子生她的气也是正常的,“随便你怎么怪我都没关系,但是我有顾虑,我怕你因为和季昱的微妙关系和我保持距离。”肖清在忏悔,但是她觉得欲盖弥彰,越说越错了。
“你应该一早告诉我你有老公,孩子,这样我——”东子一副悔不迭的沮丧,“算了,是我高攀不起。”
“东子,我把你当作朋友,你——”
“妈咪!小米好想你啊……”圆滚滚的身体“咻”一下,箭似的飞奔到想了好久的妈咪那儿,藕状的两截臂膀牢牢环住面前熟悉的小腿,兼用白嫩嫩的鼻头拱着,深怕被人抢去了。
未竟的话语突地被打断,肖清困难的侧身,注意力全被抱着自己小腿磨蹭的儿子抢去了,调皮鬼又在撒娇了,三个月没见,小米的头发长了不少,连下巴都拉长了。
白皙的手指擦过小米的脸蛋,肖清怜爱地把儿子抱起来。
“又重了?嗯,妈咪抱不动了。”
“清儿,你去外面等我,我有些话对沈先生说。”季孟适时开口。
陌生的称呼让肖清有片刻的怔住,她终于正视他。
还是深靛色的西装外套,他最喜欢的颜色,洒的是青薄荷的香水,他用惯了的老牌子,唯一不同的,是他投注的视线,深邃、复杂,她想低头躲避这种无所遁形的压力,季孟却靠近了。
轩昂的身躯过来时,有轻微的薄荷香,混了不易察觉的烟草的味道,悉数溜进她的五官,模糊了视觉。
原来……不是离开就有用的,她这爱情的败兵在训练后依然脆弱……她放不下。
恍惚间肖清似乎听到了敌人战胜的号角,下一步就等她缴械投降。
额头被侵来的暖热一烫,她略显慌张地抱小米出去了。
走道上仍是非常安静,嗅着儿子脖颈上的乳香,肖清才有了回家的归属感,她要的,也不过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正是因为她把那些都放进了心里,很多东西,逃得越远,离得反而越近。
“小米,怎么知道妈咪在这里的?”诱哄年幼的儿子,肖清挑了窗户边的椅子坐下。
成片的金色光芒把森冷的医院照得温暖,白色的墙壁此刻也没有刚才的无情了,肖清又在儿子额头点一记,“快说!”
“小米先看见妈咪的,在爹地那里,妈咪手上有花花。”
肖清仰头看着头顶的点点红光,她没有猜错。
“妈咪,小米不喜欢旅游。”拖长的儿音分外招人疼。
虽然表达的不明确,肖清知道小米是因为太久没看见自己了,下巴搁在儿子的头顶心,她的语气从未有过的脆嫩,“妈咪也不喜欢,以后都不去了,好不好?”
“好耶,那小米每天都能亲亲了。”童言稚语尖生生地飘荡在空气中,引得肖清发笑。
她的小米,长大了真的有恋母情节就是季孟的错。
一物降一物,这三个月短暂的逃离让她纠正一个事实,时间二字,甚至连她那份偏执感情的冰山一角也不能触动。
爱上了,不管分开再久,距离再远,感情只会积久弥深。
是不是有点讽刺呢?
她爱得太不潇洒,从围城的里面出来了,她才知道墙的那面风光,凄凉却是她依赖的港湾。
重复地告诉自己放下,也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哪怕是假装呢?却原来他的一个凝视就可以让她辛苦筑就的堤坝溃不成军。
白费心机了,四个月零十一天后,她肖清把回头路走完,又站在起点。
“走吧。”季孟合上门,直接要搂了他们下去。
“等等,我和东子还有事没说完,你和小米先下去车里等我。”
东子的误会不解开,她更加觉得心乱如麻。
“道别的话我替你说过了,以后也不是没机会,难道你们之间的事情有陪小米重要?”季孟不以为然,占有性地拥紧她的肩膀,浓眉几要斜挑入鬓,“小米,妈咪说要走了,和妈咪说再见。”
这句话一出,肖清手上的小家伙立马酝酿了风雨,“哇……妈咪……”才退下的红潮重新遍布小脸,下巴跟着抖翘起伏,发红的眼眶里很快滚下大滴的泪珠来。
“宝贝,妈咪不走,妈咪如果说谎话,会被小米拉鼻子的,乖,不哭了。”连番的保证下来,小家伙竟然很快破涕为笑,甚至连抽噎声都听不见了。
像随收随放的水闸,肖清傻眼了,她怎么有一种被骗的错觉啊,儿子的手指不依不饶的拉她的扣子,凶手却置身事外地径自看戏。
“走吧。”肖清无奈地转身朝电梯走去,“季孟,你有点创意好不好,次次用小米做挡箭牌。”
“我看上这贴药灵了,清儿,我待会有会议,你和小米要不先逛逛,和我去公司也可以,开完会再一起回去。”电梯移门往两边开去,季孟让他们先进。
肖清很想目瞪口呆给他看,以示抗议,既然没事他干嘛非不让她留下来,害她以为有话和自己谈。
略上心头的小小失落被强自压下,她回他,“那放我在银环下吧,买点东西,小米你抱回去,别把他弄醒了。”
许是今天玩闹太久,小米趴着就睡着了,肖清不好带,只能让季孟先抱去公司。
周三的银环不如周休日来得热闹,没有购物的兴致,肖清只是漫无目的闲逛了一个下午,不知不觉就走到季昱集团的写字楼,高楼林立的商业区风景,和家乡那片一望无际的原野,不仅仅是天与地的差别。
说到底也不过几个月而已,为什么她会觉得几年没有踏进这里了?
“麻烦帮我联系季孟。”
认真工作的前台接待,一看是肖清,慌里慌张从椅子上站起来,差一点就打翻了电脑桌旁的水杯。
“呃,右面的电梯正在维修,总裁说您直接乘坐那边的电梯就可以了,这是磁卡。”把陈秘书吩咐的话转达后,前台小姐离了一公尺的距离偷觑传说中的总裁夫人。
“好,谢谢。”朝她漫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肖清迷惘地观望面前发愣的人,应该是新进员工吧,看着很面生,不过她怎么一直看她的脸。
难道她脸上有脏东西?
“还有事吗?”
“没,没事。”不好意思的吐舌,连忙回到岗位继续工作。
肖清挑眉,季孟手下的员工,都怪怪的不成?陈秘书也是,在季孟身边三年了,对她也是不陌生的,今天早上破天荒地打电话问候她,那份诡异的热情有礼让她浑身都不舒坦。
门上电子板亮着,会议还在进行,肖清不便打扰,四处搜寻可以休息的地方,她首先瞄到了季孟的休息室。
厚重的窗帘把烈日隔绝在外头,光亮都被挡住后房间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了,每次来季昱都只是让rita下来拿咖啡,她也不知道上面的格局。
肖清依直觉摸索到洗手台的位置,果然,所有的开关都在那儿,按下中间的开关,柔和的光线刹那点亮了昏暗的房间。
休息室的布置和书房差不多,同样材质的沙发,两排书架,书架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精装书籍,整齐有序地横列着,随手抽了一本,一看封面,肖清震惊地立在那儿,不知作何反应。
从震惊中回神,她连忙又从别的那档抽出几本,也是……
不甘心,她绕到后面,第二排书架上也是。
“这些是我看过的书。”她喃喃自语,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
拿了印象最深的一本小说,肖清到沙发那儿坐下。翻开书的第一页,秀气的字迹伴随墨香席卷而来。
上面记载着看书时的心情小札,这本书,是她怀小米时邮购的,因为孕吐情况很严重,季孟又忙于公司的事情无暇照顾,她的心情低落,情绪波动很大。
幸而有那些小说,心里的抑郁诉诸笔端后,躁动的心平复很多,习惯也就逐渐养成了,只要看书,她都会在喜欢的句子、段落做标记,然后把所思所想写上去。这样,好像在和作者交流。
她还一度不解,家里的藏书总是有规律的不见,原来是被季孟带来公司了。
想到某种可能性,内心止不住一阵翻腾,失神地望着手上的书,细致的五官陷入茫然。
又来了,又来了,无助又难受的感觉,思绪还没有清晰,她又即刻推翻了这种假设,眼睛的晦暗渐渐退去,肖清责怪自己的纠结,何必呢?他们已经离婚了。
只不过离婚证还没到手,这也是奇怪的事情,都几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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