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低低的声音,在七夕的耳边响起。
七夕的目光凝聚在眼前放大的面容上,很久很久都不眨动半分。
若是梦,眨眼之后就会消失的……
“不对啊,明明已经退烧了!”尹堂橘紧张地又探向她额头。
他的手碰到她,她突然惊醒过来,慌忙退开!
额头上突然觉得一凉,一块湿布落在盖在她身上,他的外套上。
原来,昨晚并不是做梦,而是真的。
隐约,她还记得尹堂橘在火光里来来回回。那块湿布,那是他围巾的一节。猜想,他是用雪融化盛水,浸透围巾的吧。
看着他单薄的毛衣,她鼻子一酸。
“你不冷吗?”
“我怎么会冷!”他一副顶天立的模样,可嘴唇明明都冻得发紫。“头还痛吗?”
头很重,全身使不出劲儿来。
她有些吃力爬起来,作势要把衣服披回他身上。
“我好了。”
“穿着!”他制止她的举动,并把她身上的衣服,裹得更严实些。语气不善,“昨晚烧得一直抖个不停的人可不是我!包里明明有药,为什么不吃!”
当他看到两个原封不动的药时,他不知道该谢天谢地,还是该狠狠敲她一把!
对哦,昨天韩涧汐给她的药,她一时忘了!
韩涧汐!
糟了,昨天一夜不归,韩涧汐跟树一定很担心!
此时,木门被狠狠地推开!
韩涧汐一身风霜出现在木屋里!
在看到七夕完好时,他险些绷断的神经松了下来。可看到她身边的尹堂橘,面色突然又变得沉默而凛冽!
随后进来的是仁山警队的队长司徒奎以及副队袁朗。
袁朗拍拍韩涧汐的肩膀,大声道:“我就说没事对吧?小七,涧汐这小子都快疯了,要不是我们拦着,昨晚他冒着那么大的风雪,都会冲上山找你!”
司徒奎平静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沉着的双眸观察着眼前的情况,然后微微偏头,对身后的警员,缓慢道:
“陈志贤,保暖的物品拿上来。”
韩涧汐先于陈志贤,大步向前,将七夕身上的衣服拿开,放回尹堂橘的手里。再脱下自己穿得很暖和的大衣,披在七夕的身上。
脱下大衣,他身上穿的,是七夕为他买的厚毛衣!
七夕笑容有些虚弱:
“涧汐,我不冷。”
“穿着。”他语气像沉沉的雪,“我们回家!”
他背对着她,他要背她。
尹堂橘目光一紧,微微眯起眼睛,手也慢慢握紧。
他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可是他没有了这个立场。
这三年,她跟韩涧汐一直在一起吗?
“注意时间,风雪再来之前,务必下山。”
司徒奎目光沉着,静静淌着让人折服的光芒。高大的身子微微弯下些,率先出了木屋。
“收队。”
“上来。”韩涧汐再次冷声道,“树在等。”
七夕看了看面色木然的尹堂橘,爬上了韩涧汐的背。
韩涧汐头也不回将她往山下背。
尹堂橘的心,又被狠狠揪紧。
满眼茫茫的白雪,其实跟那年又有什么不同?!
她早已经,靠在别人的背上,不再属于他了。
他望着那背影,不动。他还在期待什么呢?等她回过头来看看他吗?
七夕咬住指背,告诉自己,不要回头。
如果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那么就不要彼此注视。
韩涧汐的脚步沉稳而有力,仿佛这么背着她,就能走到一辈子一样。
来到山下,天又开始飘起雪来。
仁山的雪,总是那么地洁白。
在洁白雪花的尽头,孤零零地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那身影修长单薄,圣洁如雪。
看到山上下来的人,那身影一动,然后开始奔跑。
他着急地寻找着什么,在看到韩涧汐背上的左七夕时,他悄悄舒了一口长长的气,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是。
“姐……”这一个字,却饱含了太多的东西在里头,担心,庆幸,还有微微的抱怨。
“我跟你道歉!对不起,树。电话没电了,所以没能给你打电话。”七夕小小的哀求着,“我发誓,不会有下一次了。”
夏之树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单薄地笑开。
“没事,就好。”
韩涧汐微微点个头,又朝着车子迈出稳健的步伐。
看着两人的背影,树的脸上出现了深深的悲伤。
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是该被保护的,所以连救援都没让他参加。在左七夕失去联络的时间里,他就像垂死边缘上挣扎一样。这样的等待远比死亡更痛苦。
他多么希望有一天,他能像涧汐哥一样,将姐姐背在背上。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树回头。
这是……
突然,他眼里无法控制地闪出泪花。轻唤:
“哥。”
“见到我,感动得要哭吗?”
见到夏之树,尹堂橘是高兴的,可又带有些嫉妒,因为他是左七夕永远放在第一位的弟弟。
“是感动,但是我不会哭。”树笑。
尹堂橘眉一挑。确实,树眼里的泪水,没有流出来,只是使他的眼睛,更潮湿而明亮。
两人并肩前行。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尹堂橘问着,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左七夕跟韩涧汐身上。
树明白他想要知道什么:
“还好。只是姐姐很辛苦,忙着学业,要照顾我,还要打工……”
“我又没有问她什么!”尹堂橘突然大叫,欲盖弥彰,“我是问你,还有没有在练琴?还有没有在唱歌了?!”
树不拆穿他,点头:“嗯,有在唱歌,也在弹琴。”
树本来话就不多,然后两人一路安静。尹堂橘却有些受不住了,其实他很想很想知道……
“那个……”
树疑惑地看向他。他有些窘迫红了脸。
“我没有想问什么啊,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有些年不见了,哥还是一样啊。树看着七夕一眼轻声道:
“姐刚离开京首的那段时间,我知道她很难过……”
尹堂橘的心,突然一震。树继续道:
“好几次,我看到她眼睛红红的。虽然她还对我笑,可是,我知道她哭过。我很想问,可是我怕问了,姐更伤心。哥……”他深深望着尹堂橘,“当年你那么喜欢姐,怎么会让她离开得那么伤心呢?”
尹堂橘的话语梗在喉咙间,上下不得。他无言以对。
树突然觉得忧伤。
“别看她好像什么都没关系的样子,其实我姐,胆子特别小,她一转身,就不敢回头了。”
“……什么?”尹堂橘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害怕,转身之后,什么都不剩了。她也害怕,转身过来,看到别离。她还害怕,别人看到她的眼泪。”
那左七夕,并不是因为不留恋,所以不回头了?
树看着他错愕的模样,目光却悠远起来:
“我要是喜欢一个人,就想一辈子让她笑。只是……”只是他的一辈子,或许太短暂,短暂得来不及给他喜欢人,微笑一辈子。“哥,你呢?你喜欢一个人,是想把她占为己有,还是想让她幸福呢?”
尹堂橘眉头更紧了些。
以前他用尽全力去对左七夕好。他以为,他们之间的爱,是他一直在让步。
现在他才察觉,原来他所做的让步,不是为了更爱她,而是为了更全面的霸占她。
所以,只要被她稍微冷落,他不问青红皂白,就开始埋怨。他觉得他爱她爱得太累,爱得太不甘心!他甚至因为恼怒,用五十万侵犯了她的清白。
他的爱,是很深,可更蛮横。
树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
“哥,我们得快点走,雪,越下越大了呢。”
然后,两人又是一路沉默。
这次,尹堂橘很安静。
车子在白雪中前行。
突然,他急剧地刹车,偏头对夏之树说:
“我要是喜欢一个人,是要让她幸福……也要霸占着她。”
是,他知道他的爱,有些蛮横,可是,他无法不诚实地说出,即使让他再爱一次,他还是会要将所爱的人占为己有的,因为那是他的,爱人啊。
树望着他,微微蹙眉。
尹堂橘突然笑了。
“只是树,这次,我把顺序换过来,把幸福放在前面。”
树望着他也笑了。
咔嚓。
左七夕拿着相机,对着青瓷拍了一张照片。
“人民币,你也得给我求个平安石。”尹堂橘一脸谄媚,站在忙碌的七夕身后。
咔嚓。
七夕佯装没听见,继续拍照。
从山上下来以后,尹堂橘又开始对她大呼小叫,跟三年前的他如出一辙。他看到她跟树还有韩涧汐手上有平安手链,便嚷嚷着也要一个。
“听见没有啊,快帮我也求个平安石,让树给我编个手链戴。”
“……”
“你不帮是吧?那哪天我出什么事,肯定是你没帮我求平安石的缘故!”
“……”
“喂,搞不好,我一出门就会出车祸!”
“尹堂橘!”她终于受不了大喝一声。有谁这样咒自己的?!
见她紧张,他暗暗得意,却十分严肃说道:
“记得啊,拍完这组照片,我们就去庙里!”
七夕皱起眉头,继续拍照。
可终于,还是拗不过他的纠缠,上了他的车,准备前往庙里。
电话响了。
尹堂橘看她用的依然是之前他送给她的手机,嘴角不自觉又向上飞扬。
七夕却突然冷声道:
“去医院。”
“怎么回事?”
“去医院,仁山医院,快去仁山医院!”
她突然低声尖叫起来。然后,她的拳头一直狠狠卷着,放在膝盖之上微微颤抖。她的身体也开始慢慢颤抖起来。
尹堂橘以为左七夕,对任何事情,都是那么淡定的,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七夕,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散。
然后,他又看到她抬起手,狠狠咬着指背。
怕她咬伤自己,他将她咬在嘴里的手拉下来,目视前方。
“七夕,别这样,你还要去医院呢。”
她望着他,目光有些涣散。
“树……树他,昏倒了……”
“……树不会有事,冷静下来,七夕。”
这是七夕最害怕的地方,苍白冗长的医院走廊,深邃的那头不知通向何方。
可是还好,她看到韩涧汐站在那里。
刚才,就是他给她打的电话。
她疾步走向他,小心翼翼地问:
“树……”
“在里面。他在回家的路上昏倒的,我正好在巡逻。”韩涧汐看了看尹堂橘,眼里闪过一丝精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