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言情集语亭之因缘卷
3799200000017

第17章 【不落“凝”香】(1)

一、一片私心

自从有了自己的妖童,狜岭南峰上的雪女凝霜便似转了性,有事儿没事儿就爱往山下跑。最近三个月里,她在妖界最繁华的集市叱那街上露面的次数,比过去六百多年里加在一起都要多。于是引得那些曾经觊觎凝霜绝色美貌,却又忌惮她喜怒无常坏脾气的大妖小怪们,纷纷又萌发起了荡漾的春心。

“唉——”

这是凝霜家的小妖童,公猫妖威武在苦叹。他修为尚浅,成妖不过百来年,还不能凭自己的本事幻化人形,目前姑且只会用两条腿走路。不过这不影响他与同一阶级的别家妖童交好,比如阿相先生家的扁豆,还有阿色师傅家的小土。

此刻,因了阿相先生和阿色师傅奉召,去琅禹侯君殿府所在的“伯劳山”赴会,凝霜又特许威武独自下山访友,三个小人儿才得以团聚,围坐在阿相先生书斋的圆桌旁喝茶闲聊。

见威武愁眉不展,扁豆很有义气地探问:“怎么了?凝霜姐姐又给你布置了很难的功课啊?”

面对扁豆的关心,威武仅是落落抬头瞟了她一眼,接着再报以一声更幽怨的长叹。

“哎呀,你有不开心就说出来嘛!叹啊叹的,我心都叫你叹凉了。”

“我苦啊!”

“你能不能说具体的?”终于,连唯唯诺诺的小土都受不了他的磨叽,出言催促起来。

可就是这无甚特别的一句话,威武却猛然跳起来,用力握住小土双臂恳切哀求道:“土哥,你帮帮忙,劝劝阿色师傅从了我家师尊吧!”

“哈?”小土嘴张得老大,一脸不明所以。

“你们是不知道。自从我家师尊重出江湖,艳名远播后,我们家简直成了仓库。求爱示好的情信自不必说,单是每天师尊叫我拿去丢掉的礼物,垒起来能堆满半个院子。我现在的工作就是成天收信收礼物,然后再去丢掉,哪有时间看书修行?最烦人,那些个贪色的,一个个拉拢我去当说客。我应了,对不起师尊;不应吧,那一帮大小妖怪我也开罪不起啊!这样的日子,实在太痛苦了。”

威武这话,诚然是半点不虚夸。且岂止是痛苦,简直痛不欲生。因为他拿去丢的礼物,绝非说丢就轻易能丢掉的。

妖怪不同于凡人,所以别指望他们送出来的礼物只是普通的鲜花、玩偶、巧克力。又因为妖怪们独特的审美取向,更使得“礼物”二字可以被赋予各种另类的内涵,比方恶心,比方惊悚,比方恶心加惊悚。

“你们有见过拿椰子大小的蚊子当宠物养的么?”

想象力丰富的扁豆,诚实地用一个寒颤回答了威武的提问。

“手指粗的油炸白蛆,洒上糖霜,说是点心,想尝尝么?”

小土一头冷汗,手捂着嘴,脸色铁青。

“只因了我家师尊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让把心挖出来瞧瞧真不真,就当场剖心挖肝,连带把肠子都抽出来捋直了给人看,然后再一样样往回塞。末了,硬是多出一尺长的肠子塞不进去,直接拿牙咬断了两头打个结,要送给我家师尊当定情信物。换了是你们,这种东西,敢要吗?”

“呃——哇——”扁豆再忍不住,抱着小土吐了他一身。

清理更衣时,小土不住委屈:“威武不穿衣裳,吐在他身上多好!”

不过,听了如此形象的描述,扁豆和小土好歹对威武的水深火热有了相对直观的认知,也觉得他目前这种生活状态确是不能放任继续下去了。不然,等待着这可怜的娃的,无非两种结果:要么被吓疯,要么被活活恶心死。

可说要改变,又不知如何着手。

原则上,雪女凝霜能渐渐放开怀抱,稍微积极点儿面对人生,这未尝不是件好事。此番若仅仅因为不堪爱慕者的骚扰,再次让她回归闭塞的生活,确委实残忍了些。然,要想让那些被凝霜的美艳迷得神魂颠倒、痴心不改的追求者们彻底死心放手,除却早早让凝霜定下终身,嫁为人妇,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奈何凝霜一番衷情全吊在阿色师傅身上,近两千年的岁月里,压根儿都不正眼瞧别的公子哥一下,要她移情,另抱琵琶别嫁郎,难如登天。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让阿色师傅主动迎娶凝霜这一种选择。

结论一出,三个小妖童都不约而同耷拉下眉眼,甚是沮丧。因这唯一的选择,恰是最不可能实现的妄想,也是导致凝霜千百年来紧闭心门的症结所在。说了一圈儿又绕回原点,还真是因果循环,轮回不爽。

“要么叫阿相先生娶了凝霜姑娘?”

小土小心翼翼地提出如是意见,立时遭到扁豆强烈反对。

“不要不要不要——凝霜姐姐脾气那么坏,又爱吃醋,她做了师娘,扁豆该多凄凉?再说了,她又不喜欢先生。”

“我也觉得不合适。”威武很认真地附和,“阿相先生同阿色师傅是挚友,他若娶了我家师尊,日后两家走动起来该多尴尬?弄得不好,反伤了他二人的情分,届时我们这帮做小的的岂不跟着倒霉?我可不想以后见不着你们。”

只消想到将来三人有可能被活活拆散,尤其是可能见不到扁豆,小土立马在脑海里将自己的想法完全否决。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一次由扁豆提出了个更不靠谱的建议:“把凝霜姐姐送给琅禹侯君当夫人好不好?”

半句讨论都没有,小土和威武直接把这方案给毙了。理由不消说,哪个有那胆子敢去给侯君说媒?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三人加起来也不到两千岁,绝顶不上一个诸葛亮的智慧。于是各自托腮,整一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窘样。也正是这时候,三人里最认真仔细的小土忽然留意到,不知何时,扁豆的脚旁已摞起了厚厚一沓书,且她的小遣“面条”还在孜孜不倦地搬运着。

“你干嘛呢?”在小土提醒下也关注到这一反常情况的扁豆,两指轻捏将面条提在半空,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口吻质问它。

可怜“念”都是贱妖,别的妖怪修炼十年能达到的境界,他们或许就得搁上百年甚至数百年才能完成。所以别看面条的妖龄比扁豆大,他的妖力却委实低下,有手有脚能跑能跳听得懂人话已是极限,目前的阶段,他连舌头都没修炼出来,遑论开口说话了。

基于此种为难的境况,对于扁豆的提问,面条便只得一遍遍用肢体语言去解释。只见他拼了命指着扁豆脚边的书,又指指威武,然后伸出两只大拇哥。如此循环往复不厌其烦,却愣是没让扁豆看懂。急得他索性从扁豆手上挣扎着蹦下来跳到书堆上,在封面的字上绕着圈跑跳。

这回,总算是让小土明白了些:“他是不是要我们看书啊?”

面条立即站下,郑重点头。

“好端端看什么书呀?”扁豆拿起一册书来随意翻着,嘴上意兴阑珊地嘟囔,“不过就是些凡人写的话本戏文,我早都看过了,没啥意思。”

面条显然不同意扁豆的看法,疯了似的在书堆上又蹦又跳。

“也许,他不是要我们单纯看书。”

威武的解释再一次得到了面条的严重同意,那纤细的小身板捣蒜样点头,直叫人担心他这般用力,能把脑袋顶上那个“人”字给晃下来。

“不看?那要拿着这书做什么?当劈柴烧呀?”扁豆一贯不善猜谜,耐性也差,一来二去已颇不耐烦。

好在她身边有个好性子又爱琢磨的小土,代替她好好分析了面条的意图,随后给出结论:“对呀!凡人的闲书,最好写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的。我们何不在这些话本戏文里找找门道?兴许能想出好办法也不一定。”

“嗳,好主意!”茅塞顿开的扁豆一脸雀跃,“等等,先生的书架上还有好多这种闲书,我知道在哪儿,这就去取。好面条,今儿个你有功,一会儿赏你两管上好的墨汁吸。”

没工夫理会感激涕零跪在书堆上虔诚膜拜的面条,扁豆风一般跑向书斋最深处的书架,不刻,捧着一摞书又风一般奔回来。人手一册,三个无所事事拿无聊当正经的小屁孩,兴致勃勃开始了“求学问道”。

商量过一阵,讨论过几回,最后扁豆小手往桌上重重一拍,慷慨激昂道:“好,就这么定了!比武招亲。”

估摸那会儿要是凝霜在场,一定能当场气昏过去。且更叫人跌破眼镜的是,当扁豆忐忑地跑去跟阿相先生提出,要他配合当司仪主持这一盛大赛事时,先生单手支颐莫测高深地笑了笑,竟道:“似乎很有趣呀!也好,我便来凑凑热闹。”

阿相领主要热闹,这事情不闹大是不行的。于是招亲的榜文贴遍大街小巷,广及仙、鬼、魔三部。更有甚者,还诚邀各部君上同赏同乐,把个男欢女爱的风月事儿彻底颠覆成了一场节日庆典。

虽说很多妖怪生来无情,妖界的风气又开放,甚而妖界的规矩里都没有一条涉及了男婚女嫁的制限,可比武招亲这种稀罕事儿毕竟只是听闻,却从未在妖界发生过。又因为阿相先生唯恐天下不乱,将另三部也牵扯进来,搞得天上的大神都有所闻,不免叫人惴想,那坏脾气的琅禹侯君焉能容得属下如此放荡?

然而,事实却是:事件伊始,琅禹侯君便似事不关己一般,潇洒作壁上观,由得底下人胡闹。

当然,没人知道,在招亲榜文贴出去前一天,阿相先生是去请示过侯君大人的。不过很隐蔽,很小心,连扁豆都瞒过了。

“看来这几百年里你确是变了不少,会揽闲事,更会生事了。”

听了先生的禀奏,侯君将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并不急于表态,反偏离主题语带促狭。

遭了戏谑,先生也不在意,只笑笑道:“嗯,是想通了!活得那么长,都不知道哪天是个头,不找点让自己乐呵的事来做,岂不白费光阴?也太索然无味了些。”

“嚯~~本君识得你以来,便是这一番话听着最通透。倒是不想碍着你们玩乐,只这一趟过后,你就不怕阿色那木头疙瘩同你翻脸?”

“属下还愁他不同我翻脸呢!”

“呵呵……”侯君轻笑,“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也罢,横竖这所有人都觉出来,偏人家自己不觉得的幽情,拖拖拉拉千儿八百年,忒是磨人了。是时候让当局者开开窍,给我们这些看客一个结局交代了。”

“噢?”先生眼镜片后的深瞳闪烁起狡黠的光,“属下一直以为,您特特将南峰空出来不作划属,由得凝霜无拘无束无法无天,是为了看好戏呢!”

侯君默了下,支肘撑着太阳穴,仿佛倦怠极了合眼养神,双唇微启,声音飘渺而又清楚地传入先生耳中。

“阿相啊,你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

先生不惧,只抿唇浅笑,欠身施了个礼,恭敬地退了出来。然后便“顺路”,去拜访了一趟狜岭南峰凝霜家。

也不知道先生说了怎样的情由,使了怎样的手段,总之,所有人都认为最不可能赞同这件事的凝霜,竟欣然应允了。于是便有了榜文遍洒,便有了人潮涌动,便有了阿色师傅怒冲冲寻上门。

说来有趣。那日大清早听得敲门声,扁豆还没睡醒,揉着惺忪的眼打开大门,就见阿色师傅一脸阴沉立在院外,可是吃惊不小。不及问安,对方便绕过她风风火火往里闯,直进了先生卧房。顺手甩上门,将扁豆挡在屋外。

彼时,先生也才起来,将将洗漱完,未及披上外衣,瞧着好友一张臭脸,不觉失笑。

“你这是跑我这儿撒起床气儿来了?”

“少装蒜!说比武招亲的事儿。”

“噢~~”先生恍然得很刻意,“榜文贴出来啦?哎呀呀,不过才一夜,还真是快。嗳,你也很快嘛!这大早上的,街上店铺都没开张,你倒出来闲晃了。”

“早你个头啊!”

阿色师傅愤愤将一纸书帖丢在桌上,引得先生好奇拿起来端详。绛红色的硬纸折页,打开来,内侧书有两行蝇头小楷。

阅毕书帖,先生轻笑:“凝霜这丫头,倒是越来越识礼数了!还惦着你曾是她的带教恩师,知道递封请柬来,请你去观战,孺子可教。”

阿色师傅脸色更青,沉声冷冷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先生如常笑得春风拂柳:“我?当然是想顺顺当当把这场招亲会应付下来,让凝霜有个好归宿。”

阿色师傅忍无可忍,恨得咬牙切齿:“我问你到底想干什么?给我好好回答。”

面对好友一触即发却又莫名其妙的怒气,阿相先生似毫不意外,偏着头,饶有兴致地盯着阿色师傅的怒容瞧了好一会儿,方悠哉悠哉开口:“你这股邪火,是怨我没提早跟你打招呼呢,还是不想看凝霜风风光光嫁给别人?”

“不知所谓!”

“是嘛?那我倒奇怪,你大早上跑我这儿来横眉竖眼的,却是因为什么?”

“我……”阿色师傅一时语塞,顿了片刻又理直气壮道:“妖怪比武招亲,简直闻所未闻。你要开心找乐子,尽管在自己的地盘儿闹腾,别把整个妖界牵扯进去。仙、鬼、魔三部皆动,人多且杂,届时若生出乱子来,别说你没法跟君上交代,更连累君上无法同天上交代。”

一番话说得义正词严,颇有忠君爱民的良臣风范。奈何先生不吃这一套,照旧轻松泰然,不紧不慢穿戴整齐,顺便搭搭腔。

“这就不劳你费心啦!横竖榜文都贴出去了,君上那边也不见有话吩咐下来,箭在弦上,招亲的事儿势在必行。难得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你何不把心放到肚子里,与众同欢?”

“亏你说得出口。三部君上都去请了来,一应接待照拂,稍有差池,妖界的面子可丢大了。”

“哈,你原是操心这个呀!无妨无妨,人家回信儿都说没空不来。再者,我原也是出于礼貌假意客气一下,人家做君上的自然心领神会,哪儿有那空闲来理此等俗事?我们自可随性玩闹,勿需拘谨。嗳,说半天,你倒是去也不去?”

没有回答。阿色师傅如来时一般,不,是比来时面色更加难看,抿唇低头,气哼哼快步离去。全不顾阿相先生极力忍笑的声音在身后大喊:“你若是不去,我就知会凝霜,不给你留位子啦!”

望望先生意味深长的笑脸,又回过头去追寻阿色师傅僵硬着远去的背影,扁豆这小机灵鬼的心里不禁牵出一抹灵犀。蹦跳着跑到先生身边,调皮地眨眨眼,然后在先生的讳莫如深中,会心一笑。

二、比武招亲

日子转瞬到了比武招亲的当天,那情景确如先生所料,又大大超出扁豆他们几个妖童的想象,委实盛况空前。撇去好事来围观的,单就擂台旁的应征台统计,留名参选的才俊们便达到了一百七十五名。人说好姻缘百里挑一,凝霜这姻缘确确不止百人之数,当真很有面子。

照着扁豆他们的计划,原是想让凝霜同应征者一一打过,哪个打赢了凝霜就叫她嫁与哪个。不想,应征者如此之众,计划就不得不变。几个鬼精灵头碰头一合计,最终决定,循着“妖怪升级试”的制式依样画葫芦,将那一百七十五人均分在五个组里,以阴阳五行金木水火土划属,先各自在组里相斗,争一个头名。随后让凝霜同这五位鳌头再战,择一个真正的翘楚配成良缘。

又因应征者里有不少是仙、鬼、魔三部的外族,未免有人携各部积怨,乘机私斗闹出人命,作为司仪的阿相先生特别关照:武斗之中严禁施放戾气!有违者,押返各部君上座前发落。参与者纷纷响应,并一一在备下的约书上签字留印,立誓不违。

如此,一场始于几个小妖童牢骚怨言的莫名招亲,鸣锣开演。

台上激战正酣,台下扁豆同威武也在热烈讨论,比较着谁谁谁瞧着更顺眼,谁谁谁法术更精妙。俄而,忽觉出少了小土在,心下正失落,不想远远就见一袭熟悉的土黄色衫子奔近。

“小土!”扁豆欢快地迎了上去,拉着小土两手直摇晃,“你怎么才来呀?害我直担心,怕阿色师傅不放你出来。”

“嘿嘿,”小土憨憨一笑,“我原也以为今儿个来不了了。没想到师尊突然说要来,我就捡了便宜。”

“嗳,阿色伯伯也来啦?哪儿呢哪儿呢?”

“喏,正同你家先生说话呐!”

顺着小土的指点,扁豆轻易在人群中找见了那张容貌出众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