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承欢无尽帝王恩(一)
清晨,当第一缕朝霞的光辉射入凤仪宫的窗边时,便映射出万般色彩。
推开门,一女子端着水盆,小心翼翼地走入里屋,又轻轻地将门合上,来到床边,小声唤着——
“王女,请起身梳洗。”舞昕坐起身,揉着惺忪的双眼,听话地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毛巾擦拭着脸,然后歪着脑袋眨眨眼盯着眼前的人,愣了一下,便见那人从手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直往舞昕胸口刺去,正在匕首差点碰到她时,一个湛蓝色的身影从窗口跃身进来,让那女子措手不及,一个惊愕下,手中的匕首已被丁少一脚踢开了,危急之间,丁少施展了她骄傲不已的轻功,可是落地时一个不慎而滑倒在地,狼狈不堪。
正在此时,两个黑影亦从外飞身而入,手成鹰爪之状直直往那刺客的喉间袭去,虽然招招原为致命之击,却又似留有余地,刺客步步后退,避无可避时,一个仰头作势,黑影见状不妙,适时从手中射出一片叶子,直接封住刺客的嘴,致使那人舌齿麻痹,无法自缢,便准备用匕首自毁时,手已被制服,无奈之下,只能作罢,束手就擒。
丁少坐在地上,猛地拍手叫绝,看得尽兴。
不料此时早已惊动了南煜,推门而入时,便见丁少摔坐在地的狼狈模样,一个冷眼,让刚刚兴奋不已的丁少又恶寒了几分。清清喉咙,站起身拍拍外袍,依旧儒雅风流,掩盖住方才的不堪,再略带不满地回了南煜一记“不予计较”的目光。
“严加审问。”丢下这么句话,南煜直直走向愣坐在床的舞昕,心疼地将她圈在怀中,把她的脸贴着自己的胸膛,安定那浮动不定的心。
感受到怀中的人似乎若有似无地颤抖,南煜心中一阵摩挲。
或许是害怕吧?一直以来,这双过分清明的眸子看透世间太多的丑恶,遇上他的时候,她或许以为终于找到可以信任的依靠,孰料还是天真了呀!一场南延之乱还是将他们之间推回原来的起点,在充满政权之争的朝堂中,若是存有一分天真便只会造成别人甚至自己的灭亡,可是认知这一切后,却更加无法独善其身……
十年前,他依然清楚地记得,在她与他诀别的时候,她最后说的是——“为什么连你也弃我?”
十年前,她恨。
恨,因为自己而死伤无数。
更恨,他对她的承诺没有兑现,他终是弃她,竟在那般绝望的境况之下,弃她。
一切皆因她的信任最终竟是付诸东流。
可是……
可是,她还是在意他……
南煜收紧手中的力道,如果没有变成痴儿,或许没有现在这般安详的生活,倘若有一天,她清醒了,他们还会如此自在地相处吗?或是又陷入当初的猜忌?
身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帝王视之为昏。所以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他都是选择谋政,却也都还是负了她。
可是如今他已非昨日一无所有的小儿,他是帝王,他足以为她创造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定不会让她如十年前那般绝然离去!
南煜目光炽热地落在舞昕懵懂的脸上,这般痴傻于他们而言都是好的,至少可以让她一直都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不敢深想她清醒的一天……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若是要她离不开他,他必须做些什么……
必须做些什么!
正在南煜沉思之际,方才携刺客的暗影悄声回到屋内,附耳小声告知,丁少在一旁偷偷瞄了瞄,只见南煜的脸色一沉,转身眼神立即缓和下来,轻柔地拍着舞昕的背,安抚着。
又看向丁少,只见丁少举起双手无奈地耸耸肩,南煜便快步离去。
目送着南煜的背影,丁少开始喃喃自语:“太后?”而后又看向坐于床上呆呆把玩着床单的舞昕,饶有兴致道:“怎会如此简单便招供?”再便叹了口气,目光变得严肃起来,对着舞昕:“你究竟要算计什么?”
御风殿中,福子于正殿中央执旨宣示:“先王赐封绝氏王女绝舞昕才德兼备……本王欲迎之为后……”
众臣低垂的头纷纷抬起,望向帝座,只是看去时南煜面目安详,眉眼间含着淡淡的笑,目光如炬地回视众人。
“陛下,臣以为不妥。”蓝穆青身后一老将莫河站出,声如洪钟道:“臣虽深知以王女之尊,其慧名动天下,担当一国之母理应为满朝欢欣之事,只是如今臣听闻王女因病而变成痴儿,试问一痴傻之人如何能母仪天下?”最后一言,老将军仿似挑衅般望向绝相,以言语相讥。
“此言差矣。”礼部侍郎躬身作揖,又道:“将军听闻王女痴傻,又有何凭据?王女之慧当世不出其二,与陛下佳偶天成,自是南天大喜之事。”
“刘侍郎,且莫自欺欺人。”莫河冷哼一声,“此事已传遍四国,慧绝天下的绝氏王女已变痴儿,此时若是陛下将其立之为后,必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我南天岂能容?”
“如何不能容?我浩浩南天岂是以小人之心能度侧?”
“言下之意,老夫倒成小人之心?”
……
南煜自始至终皆是沉默,依旧看着朝臣的争论,唇边挂着莫名的笑意。
苍木静默,手暗暗紧握成拳,抿唇淡淡于一旁观视,抬眸望去,上座之人目光恰巧与之相对,那人淡雅一笑,似乎已是看穿自己所玩的小把戏,苍木缓缓浅笑,今日特意安排了刺客潜入凤仪宫,若是侥幸成事,便除心头一患;若是不成,亦可为此平静画上句点,果然!南煜此番宣告,即刻引发其中端倪,只是此刻放眼朝堂,情势莫名,绝相又未有行动,至于另外那人似乎还未行动……
如今唯有静观其变。
就在众人争锋相对之时,一声音有如破竹般打断了所有人的声音。
“陛下,容臣进言。”南煜眉峰一挑,只听其言:“早前东朝来使提及和亲一事,虽因其于驿馆中遇袭受伤而暂且搁置,但东王所言欲与天家结亲,其言下之意昭然若揭,便是有意迎娶王女。倘若陛下此旨一出,定然与东朝结怨,届时必将引发****,后果不堪设想!陛下对小女厚爱有加,乃臣之大幸,然为人臣者必先以朝政为重。”绝景臣句句肺腑,丝毫无个人私利,使众人惭愧垂首,皆为方才自己所为而默默不语。
“再者,小女如今便如莫老将军所言已变痴儿,是否能前去东朝和亲尚未定数,此事不妨暂且搁置,一切有待商议,望陛下三思。”言落便跪地请旨。
闻言,众臣皆跪地请旨。“请陛下三思。”
“众卿家平身。”众人闻言欣喜抬首,且不料南煜未完之话:“本王意已决,无需多言。”言落便起身准备离开。
“陛下——”身后一片哗然。
四国306年中秋前一天,南天朝堂因南帝欲立绝氏王女为后遭众臣反对,进而引发百官于御风殿前请愿,南帝大怒,一度欲罢黜百官,《南天南煜传》中后世史官将此事谓之曰“冲冠一怒为红颜”。
御风殿外满朝文武百官跪地静待,不肯离去。御风殿中那一身明黄衣袍之人负手而立,眉间紧锁。
“陛下,容臣进一言。”绝景臣恭敬跪地。
“准。”
“如此这般境况,真是小女愿意所见?”绝景臣凄声道:“十年前一场南延乱已将昕儿推入万劫不复之地,陛下此番所为,岂不是要让昕儿落下后世骂名?”
南煜负手背对着绝相,目光落在那流泻于窗沿的月光,心中一凛,闭目凝思,幽幽开口道:“卿家何意,但说无妨。”
“臣以为,明日便为中秋,原定夜宴东朝使节,届时东朝若是再提和亲之事再做定夺,立后之事暂且节后再议。”绝景臣叹息道:“陛下的心意,昕儿会知道的。”
话至此,便传来福子声响:“太后驾到——”
“微臣参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儿臣见过母后。”
“免礼。”太后脸色不佳,却碍于绝相在场隐而不发。“绝相也在。”
“微臣来此恳请陛下收回成命。”绝景臣躬身。
“难得绝相如此明理。”太后叹声道:“满朝文武百官如今齐跪于御风殿前,此乃南天前所未有的景况,难道陛下真如此不顾百官之劝?”气极之至,太后拍案而起:“为一女子而置社稷于不顾?继中原皇朝后将黎明百姓再次推入水火之中?”
“陛下,娘娘所言极是啊!”绝相掩面跪地,泣声道:“四国并立,一国乱,三国皆起,届时南天必会陷于苦战,小女和微臣如何担当得起?”
“绝卿家……”太后叹了口气转向南煜怒道:“陛下,莫要如此糊涂啊!若是陛下执意立后,莫怪本宫……”
“母后!”未及太后言尽,南煜一吼制止。
绝景臣垂首皱眉,默默思索,又道:“陛下,娘娘挂心陛下,切莫为了此事伤及和气才是,臣以为,如今便遂了众臣的愿,一切待中秋夜宴东朝使节后再行定夺。”
“……便如卿家所言吧!”静谧的殿阁间幽幽传来南煜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无奈。
见事已至此,太后忿忿挥袖离去。
“微臣告退。”绝景臣缓缓而退。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袅袅而出,绝景臣脚下的步伐停了停,回过身步出殿阁时,唇角间浮出一抹轻微的笑,淡定离去。
殿中南煜微微一叹,落座时一手把玩着桌上的杯盖,一手托腮,扬起嘴角,眼中尽是邪魅的流光。
突然,把玩杯盖的手停下来,敛去笑意,低沉的嗓音一如平日:“出来。”
“微臣参见陛下。”苍木犹如幽魅,一头银白色的发丝在月下看似透明,妖冶地飞舞。
“何事?”
“游戏似乎已经开始了。”
“那又如何?”南煜依旧以手托腮,饶富兴趣的看着他。“太傅又有何良言进谏?”
“陛下,扪心自问,天下与王女之间,您将作何选择?”苍木抿唇轻问,而后便作揖躬身离去,徒留南煜一人于室中。
您将作何选择?
南煜闭眸不语,以手捂住额头,将身子靠在椅子上,久久——
“我别无选择……”
眼眸猛地睁开,手紧握成拳。
只要手中有权,便可将她留于身旁。无论如何,只要留她在旁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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