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带着血和泪的过去
(1)
郗小颖走了之后,阮康祺在原地傻站了一会儿,才想起应该告诉卓远亭一声,打了几次卓远亭的手机都是关机状态,最后他决定还是到家去看看。
到了卓远亭家,刚要按门铃却发现大门没有锁上,推开一看屋里没有开灯,借着外面的月光,他发现了坐在沙发上的卓远亭。
“远亭,你怎么进屋也不锁门呢?”阮康祺走过去,却见卓远亭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似乎对他说的话,甚至对他这个人都没有丝毫地觉察。
“远亭,远亭。”阮康祺推了推他。
卓远亭这才有了反应,抬头看了看他:“是你啊,你怎么进来的?”
“还说呢,你连门都没锁。你怎么了?精神这么恍惚。”
“没事,对了,小颖她,你有没有追到她?”
“你放心吧,我已经把她送学校了。”
“谢谢你,给你添了这么大麻烦。”
“朋友之间哪这么客气?”
“她没事了吧?”
“应该是,我送她到楼下时看她的样子情绪已经比较稳定了,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还不能提你,一提你她马上就会翻脸。”
卓远亭点点头:“我明白。”
“你们之间是不是出过什么事?为什么她会这么排斥提到你?”
卓远亭看看他没有出声,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启齿。
“你觉得不方便就不要说了,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随便问问。”
“没关系,”卓远亭叹了口气,“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反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不说也改变不了什么,你等我一下,我给你看样东西。”
不一会儿,卓远亭从书房出来,手里多了一本相簿。
“这是——”
卓远亭打开相簿,指着其中一张照片上的人问阮康祺:“看得出这个人是谁吗?”
阮康祺仔细一看,照片上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天真活泼,满脸灿烂的笑容,他觉得眼熟,再看看了惊道:“这是,郗小颖?”
“对,就是小颖。”
“可是——”阮康祺说不清楚,照片上的郗小颖和现实中的那个郗小颖,虽然样貌有些改变却不是很大,但是让他觉得奇怪的是,照片上的郗小颖眼睛里只有单纯的笑容和幸福,丝毫找不到现在的叛逆和任性,相貌是一个人,但是感觉上,却根本就是两个人。
“感觉不像对吗?”
阮康祺看了看照片右下角的时间:“这是六年前拍的?”
“对,那时小颖只有十六岁,正在上高中,她很乖,学习成绩也很好,还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是伤心和难过的小女孩儿。”卓远亭说着,陷入了深深地自责里,“那时恐怕谁都想不到她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而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她做梦也想不到,将她一夜之间从天堂带进地狱的人,竟然会是她从小最敬佩最喜欢的远亭哥哥。”
阮康祺听着他地叙述,忽然有种很可怕的感觉,在他和郗小颖之间似乎发生过一件很可怕的事,才会让两个人变成仇人一般。
“这是——”阮康祺指着旁边的一张照片,上面有三个人,卓远亭、郗小颖,还有一个看上去和卓远亭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郗小颖站在他们中间,一手挽着一个人的胳膊,笑得是那样地满足和可爱,再看时间,同样是六年前。
难道说,所有的幸福和快乐,都在六年前画上了句号吗?
“他叫郗源。”
“郗源?郗小颖——他们——”
“他是小颖的哥哥,亲哥哥,我和郗源是高中同学,后来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学的都是摄影,郗源是一个很有潜力和才华的摄影师,如果,如果,”卓远亭似乎很难说下去,停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成就一定比我要高很多。”
“他,死了?”阮康祺小心翼翼地问。
卓远亭点点头:“就在六年前的那个冬天。”
“是出了意外吗?”
“不,是我害死他的。”
(2)
卓远亭的回答让阮康祺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又回到那张照片上,照片上的郗源高高的,身上透出浓浓的书卷气,目光温和简单,应该是一个很随和很稳重的男孩子。
忽然,阮康祺目光一偏,旁边的一张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上面是三个男孩子,卓远亭、郗源,而另一个人让他觉得特别的眼熟:“这个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你是在希腊见过他吧?”
卓远亭的提醒让阮康祺猛然回想起来,没错,这个人就是他们被困在赌场时放他们走的人:“原来你们是认识的,怪不得他会放咱们走了。”
“我们是大学同学,那时还自封是‘三剑客’呢,我、郗源、陈广,哦,就是他,还有小颖,我们四个人的关系非常好,对小颖来说我们三个全都是她的亲人,她尊敬和喜欢我们每一个人,每到放假和休息时,我们都会一起出去玩儿,想想那时的日子,”卓远亭有些凄凉地笑了笑,“真的是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切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卓远亭靠在沙发上,目光变得有些迷离起来,似乎回到了他六年来拼命回避着、躲藏着的那个冬天——
那个将他们每一个人的美好和幸福彻底打碎的冬天——
“因为我们都是学摄影的,而且对一些比较古老的国家文明特别感兴趣,所以六年前的那个冬天就决定去一趟希腊,小颖本来也是要一起去的,但是我们并没有带她去,为这事她还跟我们三个人闹了好几天的别扭呢。
我们在希腊住了一个星期,本来一切都很顺利,谁知道就在回来的前一天出了事。
那天我们在街上闲逛,无意当中路过一家赌场,以前我都是在电视里看过这种场所,那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很想进去看看,郗源和陈广觉得那种地方太乱太杂,不让我去,我也是犯了股拧劲儿了非要去,他们两个没办法,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去,也就跟我一起去了。
其实严格来说那里的场面还是很有秩序的,并不乱,我们在里面转了一圈,想走时,我也是不正常了,忽然想在里面玩儿一把,他们两个劝不住我,本来我只是想玩儿一把就走的,谁知道那天运气特别好,一把就赢的很大,赌场里的人不让我们走,也许是看我们是外国人,就非说我们是靠出千才赢的,我们让他们拿证据,他们没有,但是摆明了是要耍无赖,让他们两个人走我必须留下,郗源和陈广怎么可能把我自己留在那里等死,说什么都不肯走。
双方僵持到最后,对方出了一个办法,就是用赌来决定我们的命,其实我也知道这种做法有多冒险,但是那时候年纪轻什么都不怕,加上对自己的能力和运气一向有自信,就是忘了赌场里的黑暗和阴险,尽管他们两个人不让我答应,我还是一时冲动应了下来,结果,结果你可以想象得到,在人家的地盘上哪里会有我们取胜的机会?
眼看我就要在那里丢了性命,郗源和陈广拉着我就往外跑,那些人在后面一直追,我们对地形不熟最后被逼进一个死胡同,那些人拿着刀追了进来,当时的场面可以说是混乱到了极点,因为他们的目标主要是我,郗源和陈广为了保护我身上全被砍伤了,这时候如果不是正好有警察经过,我们三个恐怕全都要死在那儿了。
等那些人跑走了我和陈广才发现,郗源已经不行了,他为了保护我被砍断了大动脉,没等送到医院就死了,我当时恨不得杀了自己,这一切的事都是我惹出来的,是我害死了最好的朋友,陈广没办法回来面对郗源的家人,竟然选择留在了希腊,我一个人带着郗源回来,当他的家里人听到这个消息时都彻底崩溃了,他的爸爸妈妈像疯了似的打我,当时的那种状况,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小颖一个人站在角落里没哭也没闹,就像完全失去了意识一样,我知道,从小到大,在小颖眼里各个方面都异常优秀的哥哥就是她崇拜的偶像,现在让突然让她接受哥哥已经不在的事实对她来讲实在是太残忍了,以后的几天里她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直到,直到郗源的父亲受不了失去儿子的打击重病去世后,她才哭了出来,哭了整整一天一夜,嗓子都哭哑了,就像死过一回一样,一家四口,被我害的只剩下了小颖和她母亲两个人,她就是从那时开始整个人都变了,以前的乖巧听话全都不见了,变得越来越叛逆和任性,课也不上,学校找过她很多次,最后连处分都给了也是毫无用处,但是小颖很聪明,底子好,最后还是考上了大学,只是开始整天和社会上的一些人混在一起,喝酒打架。
出事以后她的母亲因为接二连三的打击身体一直都不好,所以是我一直在照顾她们,开始时小颖对我排斥的特别厉害,见到我可以说是又骂又打,那样子恨不得把我活活打死一样,后来她突然就接受了我,她对我说,我给她的所有东西还有钱,都是她应得的,她开始不停地找我要钱,然后拿去和那帮人挥霍,我没有办法,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她,而且除了给她钱和东西以外,我想不出还能给她什么,她最想要的是亲人,是她的哥哥,可是我给不起。
她总是在我不能满足她的要求时提起以前的事,我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用那些事来刺激我提醒我,让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自己曾经是一个杀人凶手。
其实就算她不提,我就能忘吗?根本不可能!直到现在我一闭上眼睛,眼前还是会出现当时郗源的家人声嘶力竭地哭喊,那么清晰,每时每刻都在跟随着我,那是我一辈子都忘不掉也摆脱不了的噩梦。”
(3)
卓远亭的神情随着往事的一幕幕闪回而变得越来越痛苦,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似乎像一把把利剑一样一次次地狠狠刺在他心上。
阮康祺在一边听着,忽然有一种难言的窒息感充斥了他的全身,让他不能呼吸,太痛了,那些带着血和泪的过去真的是太痛了。
无论对卓远亭,还是对郗小颖。
郗小颖,想到这个名字,阮康祺实在不忍心再想她眼睛里的那种痛苦。
“现在你明白了吧,顶着那么多荣誉和光环的卓远亭,其实是一个应该让人唾弃的杀人凶手,他毁掉了一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毁掉了两个人的性命,毁掉了三个人的美好前途,这就是我,一个杀人凶手。”卓远亭讽刺地笑出来。
“不是的!”阮康祺急忙说,“远亭,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不要再这样整天苛责自己、怨恨自己了,对于意外我们根本没有预见的能力不是吗?就算事情因你而起,那也不是你的本意啊,我想只要再给郗小颖一些时间,她会明白的,也会原谅你的。”
“我从来不曾奢望她会原谅我,我只是希望她能过回正常人的生活。“
“会的,再给她一些时间。”
“但愿如此吧。”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天在赌场里你会发抖,为什么会不答应他们的条件。”
“我很怕,当时站在那里,我好像又回到了六年前的那天,我真的很怕历史在我面前再一次重演。”
“所以你宁愿自己留下也肯不答应他们的条件。”
“我不想再拿人命去赌了,这个代价太大了,我们谁都承担不起。”
“怪不得当时陈广看你的眼神有异,而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是我们出事之后的第一次见面,而且还是在那样一种环境里,只是没想到,再见面早已是物是人非。”
“从赌场出来以后你又回去了是吗?”
卓远亭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不是我知道的,是熙婷,她说当时看着你的背影,心里忽然就有了那么一种预感。”
“方熙婷。”卓远亭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真是个厉害的女孩儿。”
“这么说,你真得回去了?”
“是的,分别了六年心里有太多的话想说,也有太多的疑问想问,但是当我和陈广真的面对面坐下来时,我却什么也说不出问不出了,我们看见对方就会想起那个人,想起那段往事,虽然事情过去了六年,但是没有用,那种痛,还是那么真真切切地横在我们之间,根本不能释怀。”
“为什么他会做那一行呢?”
“为了给郗源报仇。”
“报仇?难道说——”
“他留在那里以后一直没有放弃给郗源报仇的念头,现在我才知道他当初留在那里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报仇,而我作为真正的罪魁祸首却像一个没用的人一样,什么都不曾为郗源做过。”
“你应该庆幸,如果当时你不回来,郗小颖要怎么办?那她就真的是一无所有了,不知道还会变成什么样子。”
“陈广坐到今天这个位子,他只用了四个字概括给我听:不堪回首。我不知道他在这六年里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但是我可以想象到这个过程的残酷和痛苦,后来他终于找到了当初要杀我们的那伙人的犯罪证据,把他们彻底摧毁了。”
“他杀了那些人吗?”阮康祺轻声问。
“没有,他对我说,郗源就是死在了野蛮地杀戮中,他不想让自己也变成和杀死郗源的凶手一样的魔鬼,虽然他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但是他从没有杀过一个人。
“既然报了仇,那他为什么不回来呢?”
“也许是习惯了那里的生活吧,他已经把家人都接了过去,我想,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再回来了。”卓远亭的声音里有着沉甸甸地无奈。
“真是想不到,在你身上竟然发生过这样的事。”
“世事无常,说得真是一点儿都不假。”
窗外,天即将破晓,屋里的两个人却丝毫感觉不到新生的喜悦。
压抑的痛苦,充斥着整个房间——
远翔:在吗?
汐汐:我在。
远翔:真想不到这个时间你真的会在。
汐汐:天快亮了,睡不着就上来看看。你呢?是没睡还是刚刚起来?
远翔:同样睡不着。
汐汐:我们还真是像呢。怎么,有心事吗?
远翔:算是吧,其实我一直很努力地想把以前的事放下,但是好像很难,憋在心里一点儿都感觉不到轻松。
汐汐:就算说出去了,也不能代表放下了不是吗?
远翔:说得对,也许等到我什么时候能真正地、彻底地放下了,我才会感觉到轻松。
汐汐:勉强自己放下,可是会欲速而不达哦。
远翔:汐汐,你真是个尖锐的女孩子。
汐汐:哦?这句话我是应该当作你在夸我呢?还是在贬我啊?
远翔:两者皆而有之吧。
汐汐:看吧,又开始损我了。
远翔:和你说话总是能让我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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